他在飞机上将那本写了不少断句的速写本打开来看。又为那些逝去的瞬间微感沉然。
回忆永远有着优美动人的形态,令人复述往事的时候,不知不觉沦陷到一种经过臆想和虚荣的修复之后变得接近完美的幻象中去。无论当初经历那些事实的时候,是多么的不堪和不齿。尽管这种饮鸩止渴的告解,总是使得贪恋过往的人在这个不断往前奔跑的世界里,注定不能够走得太远。
当然,在这个把回头看作软弱和耻辱的世界上,走得再远,也终究达不到想要的永远。走得再近,也终究回不到想要的梦境。人永远是一群被内心的遗憾和憧憬所奴役的生物,夹在生命的单行道上,走不远,也回不去。
他又重回故地。
淮打开门的时候,表情是惊讶的。她没有想到简生还会回来。她一向习惯不对他人的许诺抱任何希望。
你回来了,简生。
她将简生迎进门来。简生却看着她,因为莫名的欣喜而孩子般地脸红。他把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问她,你最近好些了吗。
淮微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问及他准备在这里呆多长时间,是不是有公事在身。
简生听她这么一问,愣住了。他握着茶杯,定在那里。
你不知道我是来照顾你吗。我已经离婚,辞去教职,解除了和女儿的收养关系。一切都只为了回到你这里来。这一切都不是玩笑。你却为何这样问。
淮抱歉而尴尬地笑。她说,对不起,简生。我没有对你的许诺抱希望,我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这样。你牺牲太大,其实不必如此。
简生一阵心寒。尽管这是他早已习惯的,淮对于自己的淡薄和疏离。他沉默了一会儿,放下茶杯,说,我既然已经来了。总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对不对。
我的行李放哪儿。
她的确没有真正希望过简生会来,却为他的回来做出了充满希望的准备。她让母亲离开了,这段时间都独自生活。淮的逻辑依然是遵从顺其自然。简生若来,她便会高兴。简生若不来,她也只能继续独自生活。
人所能驻守的诺言,也不过如此。
南方的冬天有着柔和的面目,空气中如同包含着湿润而温暖的眼泪。没有雪,放眼依然是满眼的绿。雨下得绵长。在那样的夜晚,枕着窗外絮语一般的雨声,很容易陷入沉沉睡眠。
这应是人生最安祥的境地罢——暖冬,回归到少年时久居的楼阁。夜阑听雨,心下宁然。而那个你爱了多年的人,就在你隔壁的房间入梦。
他在淮的家里住下的第一晚,只觉得睡得安稳。连梦境都没有的沉睡,似乎很多年都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