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莫遇(1 / 2)

已是入夜,在云外堆积了一天的秋雨终于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没过多久便成了倾盆大雨,冻骨的寒风刮的衣袖猎猎作响,薛景阳抱着苏灵郡在大雨中跄踉的奔跑,寒夜的风雨麻木了他的手脚,他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不顾一切的奔跑过了。

冰冷的风,冰冷的雨,仿佛是要冻结身体里的血液,让他的呼吸凝固于此。

二十多年来,他的心一直枯寂如死灰,猜忌与仇恨把他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中,他望不到边,也找不到一丝可以窥得温暖的光线。

不能相信任何人,是他在刀尖上舔血一直深深信赖的良言。他早已习惯行走在万仞深渊,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动用分毫的感情。

他从未想过,时隔多年,竟还会有如此强烈的痛苦,几乎要把他的心脏贯穿后再粉碎成齑粉。

“你不会没救的,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入骨的恐惧逐渐侵入了他的全身,他感觉到怀中人身体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消散。

“苏灵郡,你别睡了,你醒醒。”他抱着他的手,几乎是抑制不住的发颤,“别睡了好吗?”

回应他的只有风雨之声。

有惊雷落下,薛景阳霍地低下头,看着苏灵郡失去血色的唇瓣不知何时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依旧带着往日的温暖,如沐春风,让他枯槁已久的心缓缓复苏。

这是他在迷茫的途中,意外寻得的一束光,温暖彻骨。

他是晨曦暮霭中的江山如画,是悠悠岁月中最明艳深情的那一笔刻写,在清风携雨之间,荡漾了整个春天。

曾经一度,薛景阳也渴望过那些微小的幸福,也曾奢望过有一个人可以跨越山峦海潮,穿过往事的鸿沟,与他一并携手共蹴千秋,可以在无数个挑灯的夜晚,与他喝酒谈笑。

然而,阅尽天涯离别后,昔年的无助与彷徨再次席卷了他的内心,他所期望的东西终究与他擦肩而过,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一切,如指间沙,在他的指缝间缓缓逝去。

沉寂的夜空,有大雨瓢泼落下,如苍天的哭泣,悲鸣哀戚。

他抱着垂死的人在雨夜里狂奔,焦急的寻找着那些医者口中的“神医”。

这条短暂的路,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细密的风雨消耗殆尽了他一生中所有的情感,唯剩绝望与无措,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

风雨交织,入了夜的洛阳,似乎比往日冷了许多。

医馆里,有最后一位医者准备打烊关门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一声响,木门应声而倒,有大雨呼啸着卷入,一名男子满面风尘的冲了进来。

“快点,叫你们的神医出来,给他看!”男子喘着重重的粗气,一身已被雨水浸湿却不管不顾,他的怀里还抱着一名男子,那男子的脸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口,看不清面目,身上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破烂不堪的青衣裹住,有被雨水冲刷到失去血色的肉外翻出来,醒目的鲜血正蜿蜒的从伤口处爬出。

“这样重的伤,恐怕是回天乏术了吧。”医者噤若寒蝉的拿过苏灵郡垂着的手腕,面色越来越凝重。

“救他。”薛景阳死死的盯着那只被拿住的手,几乎是在哀求,“求求你,救救他。”

“这……”医者凝视着那只苍白无色的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我去找过好多家医馆了,他们都说没救了,但告诉我来你这还可一试,我相信你,你看看他,能救活的对吗?”薛景阳焦急的对他点头,似乎是想得到对方的肯定,“是有救的,对吧?”

医者对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子,松开了手,叹息道:“你来晚了,他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死了。”

薛景阳愣怔。

空气在这一瞬凝滞,他从未感觉过心口传来的寒冷会是这番的难受,仿佛有人在此处遍布了荆刺,不过轻轻一扯,便是摧心剖肝。

“你、你是不是搞错了?”薛景阳茫然无措的立在原地,带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勉强笑道:“你,你搞错了,这……不可能啊,他可是仙君的徒弟,哪有那么容易死的?”

“就算是神仙,也终有逝世的那一天啊,更何况他是人,不是神。”医者叹了口气,安慰道:“你看他,临走前还是笑着的,也算是走的安详吧。”

薛景阳顺着他的目光垂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颤抖到无法抱住死去的人,苏灵郡的脸彻底暴露在跳跃的烛光下,苍白而安详,唇角的笑意让他有一瞬地失神,仿佛怀里的人不是死了,只是沉沉的睡了过去,到了明天,他还会笑着温言叫他一声道长。

屋外的雨下的更急了,狂猎的冷风吹过,像是无望的哀嚎,贯彻到了心底的最深处,让薛景阳的眼角,有再也无法抑制的眼泪凝结成滴。

原来死寂过后,是永远的黑暗。

二者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恐惧占据了他的神情,他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上,一只手依旧搂着已经冰凉的身体,一只手轻轻落在了那张清隽的脸上,似雪月般空清。

不由的,他想起了江南的春色,风是那样的和煦,阳光是那样的温暖,没有酷烈的风雪,也没有暗无天日的屠戮。

你一定生在江南的春天吧,不然怎会如此温暖?

薛景阳尚有温存的指尖沿着苏灵郡的眉间缓缓移到了他的唇角。

那额上的一束朱红在他惨白的脸上极为刺目,也让薛景阳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发梢的一滴水忽地落下,沾湿了那张宁静的脸,再顺着紧闭的眼角,缓慢的滑落。摇曳的烛光倒映在那滴冰凉的雨珠上,幽深的如同一泓春水。

薛景阳只觉得喉中有烈火燃烧,他死死咬着牙,却终是没能把所有的感情吞下,他缓缓垂下头,让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那具没了任何温度的身体上,感受着他胸口的温度,与心脏的跳动——是那样的冰冷,那样的安静,似乎是在告诉他,这条生命真的已经消失殆尽。

他是他深陷沟壑时猝不及防得到的一束阳光,温暖蚀骨,毕生再也不会有。

然而这一切,如同吹过的风,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握不住,他不甘,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终有一天会被感情俘虏,左右心智。

他开始自欺欺人,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把那束光从他的生命中抽走,而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他也终于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离开那束光的照耀了,他是如此的贪恋那束光所带来的温度,贪恋它所带来的一切,他的温柔,他的笑魇,都像一把利刃,死死钉住了他的心脏。

这一切无法忘却,也不会随时间的流沙掩埋。

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

雨在深夜的时候总算小了一些,顾云泽和楚蓝赶到的时候,屋内有人在失声痛哭,楚蓝错愕的看了一眼顾云泽,光影沉浮落在他的脸上,楚蓝看不见他的表情。

楚蓝隐隐之间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大步跨进屋中,看见地上的人脸后他惊惧在原地,发不出一个字。

薛景阳正跪在地上,一只手用力的抓着那人的手腕,微微痉挛。

楚蓝掩唇,瞬地转头去看顾云泽,顾云泽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灰白,他在风雨中无声的呼吸,口唇翕动,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他发出轻微的一声呼唤,旋即被风雨声掩埋。

楚蓝怒极,冲上去,从后面一把拖住薛景阳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毫不客气的拽起,不由分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打了一拳在他的脸上。

薛景阳尚未从悲恸中回过神,这一拳的力气让他踉跄着撞翻了身后的桌椅,惊的医者赶紧躲进了柜台后,以免多生事端。

“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楚蓝喝道。

“呵。”薛景阳没空理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他后面进来的人身上,冷冷一笑,这一笑,便有大量的血沫从他口中溢出。

顾云泽面色冷凝如铁,他俯身扶起苏灵郡,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一只手颤巍巍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对楚蓝道:“水。”

楚蓝狠狠瞪了薛景阳一眼,立马跑去找水。

“他对你那么好,你却来的那么迟?”薛景阳讥诮着走到了顾云泽面前,意味不明的笑道:“他的心里可全是你啊,估计死前也是想到了你,才笑的那么开心。”

顾云泽没有理会他,而是接过楚蓝急急送来的水,把药粉倒进了碗中,捏住苏灵郡的下颌,想要把药倒进去。

药水顺着他微微张开的唇角纷纷坠落。

“怎么办,他喝不了。”楚蓝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突然看到了躲在一旁的医者,立马扑上去问道:“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让他喝药?”

医者有些为难的摇摇头:“他都死了,我、我这也没办法啊,我治病治的都是活人,死人我是真的没辙啊。”

楚蓝恨铁不成钢的翻了他一眼,顾云泽还在不断尝试着让苏灵郡喝下这碗药。

药不断从苏灵郡的唇角滑落,尽管如此,顾云泽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断把药往他嘴里送。

反反复复的尝试,反反复复的失败,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泽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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