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站在福拉图的帐门口,仰头看着天空,暗暗纳闷:自己见到福拉图痛苦,为什么会想去安慰她呢?难道是对她心生同情?难道忘记了她的罗刹面目?有时真搞不懂自己。这时通库斯在身边轻声问:“道士,要不要来点酒?”自从通库斯知道忠恕与嫩独建比过箭法,心里已把忠恕像朋友一般看待,忠恕笑着摇头:“谢了,我不擅长饮酒。”通库斯道:“我想向您请教,如何才能知道殿下在想什么呢?您别笑话,我知道自己比不上达洛达干,但也想为特勤殿下分些忧愁。”忠恕见通库斯满眼真诚,心道:这些人争相为福拉图效命,皆是被她的统驭手段被折服,他们尊重她敬仰她,当然不是因为她的美色,因为无论你如何英勇,如果没有达洛那样的出身门第,福拉图是绝不会下嫁的。
忠恕想了想,摇头道:“我是外族之人,说到底是她的俘虏,怎么可能知晓她的心事呢?”通库斯道:“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人,但有那样卓越箭法的人,一定都很了不起,再说达洛达干都对您非常恭敬,谁也不敢把您当俘虏对待。”忠恕笑了笑:“谢谢通库斯。”通库斯望了望前边的丘陵,喃喃自语:“特勤殿下看到那些死树,为什么不开心呢?”忠恕觉得这个人箭法精绝,心眼却不灵秀,于是启发他道:“特勤殿下为什么要种树,而且严禁毁树呢?”通库斯一怔,反问:“为什么?”原来他真地没想过,忠恕道:“因为树立毡帐需要大量的木材。”通库斯眼睛一亮:“制作哈那需要树枝,乌尼和支柱需要树干。”
哈那是毡帐的档栏,用树枝编成,乌尼是毡帐顶上的档杆。毡帐是游牧人家最重要的财产,比马牛骆驼还重要,父亲死后,首先要分割给儿子们的财产就是毡帐,每个冬天都有许多突厥部民因为毡帐太过残破而被冻伤,那些卑贱的奴隶、军役,更是经常因为住在寒冷的薄帐中被冻死。
毡帐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建材难觅。突厥人游牧在草原戈壁,有的是马皮羊垫,却很少见到树木,突厥大地原生的树木,几百年前都已经被砍光了,只有在于都斤山等圣山禁地,因为禁伐而残存一些林木,建立毡帐所需要的木材,都是从中原或者东海西海辗转运来的,其珍贵可想而知。如果能有大量的木材建立毡帐,不仅人口会大量增加,甚至可以把牲畜赶进去过冬,也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冻损。想到这一层,通库斯啊了一声,双拳一击,恍然大悟。
突听福拉图在帐内喝道:“囔什么?进来!”通库斯身体一哆嗦,忠恕拍了他的背,道:“进去吧。”他们两个进来,只见福拉图站在垫子上,双眸瞪着二人,通库斯双脚一软,就想下跪,忠恕扶了他一把,福拉图哼了一声,对通库斯道:“传两道命令:命巴斯特烧了汉人的住处,明天一早所有人发往圣山大营;再给定杨可汗写信,命令他送十个会造城的,一百个做砖的,一个月内到圣山集合。”通库斯出去传令,福拉图坐了下来,指了指自己面前,道:“坐下!”忠恕盘腿坐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福拉图皱着眉道:“我应该把胡床带过来,第一次有汉人与我对坐。”忠恕平静地一笑:“如果你觉得不习惯,我可以站起来。”福拉图哼了一声:“那样你更可以居高临下俯视我。”忠恕苦笑道:“总不成我趴在地上和你讲话吧?”福拉图冷笑一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多,没有丝毫的敬重与礼貌。”忠恕早就觉察到这一点,在阿波大寺时,除了老秦三人,他几乎不怎么与道长们说话,自从被俘后,话确实越来越多,遇到福拉图这样强悍的人,还总想用言语压制她,有些话就是当场冒出的古怪念头,完全不像是自己所说,事后想来十分奇怪。
福拉图冷笑道:“我不会和你这种身份的人计较,也不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说些什么,我是看在达洛的面子上警告你,别在砍头前遭受更多苦痛。”忠恕早就不把她的狠话当回事,见她重新恢复了残忍狠绝的样子,不由笑了。福拉图瞪视着他,过了半天,问:“你那会说作物不生未必是坏事,是什么意思?”忠恕道:“你没有到过中原,不知道汉人到底是何模样。如果这地方有土有水,作物滋长,就挡不住他们携家扶犁而来,那时,这里遍布汉人,有道路,有田地,有村庄,突厥人不会下马耕种,你觉得你们还能占有此地吗?”福拉图冷哼两声:“那可不见得,你不知道南边有多少汉人效忠于大可汗,为我们种粮织布,抵挡中原的国王。”忠恕道:“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投靠还是被逼的,但我想,只要中原出个像您一样的国王,他们不是被消灭就是要投诚。”忠恕这话发自内心,绝非故意拍福拉图的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