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市离开后,在骑马的途中,沈青昭一路心神不宁,反复咀嚼方才的话。而铁蹄旁同行的卫坤仪,也只是仿若未曾发生过什么一般,安静地保留距离。
戳破这层纸的人只用随意打个马虎眼,就可以全身而退。
但身为当事人,她们不行。
烟雨霏霏,茶馆被抛在脑后,二人驰骋在长安与扶风郡间的山道上。
卫坤仪手持缰绳,景色擦肩而过,在说完那些话之后,她仍得体像祀堂外石阶长出的白花,若换作寻常时刻,甚少人盼望能从它们身上读出什么来,那里只有寒禅,徒留神性。但就在此刻……她眸底有一种难掩的兴奋,洞若观火,天生的唇弧不再向下,像用一种淡粉色,薄绡似的胭脂,稍稍地,晦涩提在了嘴角。
整张脸带上血色。
谁都知道纯洁不可沾染的阶花,竟悄无声息地活了。
活了,就有欲望。
这是狡黠的显摆,带得头晕目眩,她好像让所有认识的人都知道,自己对沈青昭有多着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留下强烈的证据。
这也是一种过错的推脱,因为就在此时,那名在前方骑马的红衣少女,已开始满溢愧疚,正心事重重地想,她过去可否无意间伤害了谁……
沈青昭成了站在祠阶上,勾起白花欲念的人,可她亦不过无意经过,什么都没做。如今她低头,长望这一簇细花,感到奇怪,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花懂得低头,也懂得遮藏。
望她把错都揽向自己。
望她的善良……
成为滋养肮脏的土壤。
直到它破土而出,直到它初次登场,轰轰烈烈,声势浩荡,溢满整片本该清静无欲的祠堂,每一寸角落都逃不开染指,要听掌声,要掏心挖肺,要把供奉的神女踩在脚下,才能向世人证明这一种情绪。
这种,足以毁灭一个人的情绪——
奇怪又浓烈。
不可控。
卫坤仪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稍俯身,却并不难过,相反,她眸色刹那喜色,稍纵即逝。
山道寂寥,马蹄空空划破尘嚣,沈青昭就在斜正方,并未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因为她没发出半点声音,一切都遮掩得极好。
她只无声地骑马,与前方不远不近,给对方留下适当的余地,在种种细节上,卫坤仪一直很体贴,但在心中,却在期待着其他。
想被怜悯。
想受戕害。
已无法抑住怦然心跳,方才那般唐突之举,原来自己也根本不会无动于衷。
慢慢地。
抬手放在心脏上,攥紧它。
她低下头,眉眼平静,但知道在那里面,有什么花开了。
沈青昭骑着马,依旧对后方的情况毫不知情,实际上,这少女也无心去顾及,因为她早已是一片心乱如麻,听到那些话只剩措手无措,像被人摘责犯下恶行后,两手摊开却空空如也,根本未曾拿过凶匕。是啊,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十八年来洁身自好地在京城过活。
做该做的事,见遇到的人。
但片刻后,沈青昭还是深感冤屈,因为左思右想,良心到头来还是仍然告诉她……也许,还是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师父替自己留意一些天资非凡的好苗子这种事,本就无可厚非,世道强强联手,只是她不会特意寻找,因为人算不如天算,并非每个人都出类拔萃才能成为同道。
所以,像卫坤仪这等罕世之才……对自己那般偏执算正常么?
她一念之差,就能让对方去截然不同的地方。
这根本……
毫不公平。
沈青昭愈发惴惴不安,途经山脚时,那座祠堂仍然停在原地,香樟遮得严严实实,破败门槛边上的蜘蛛网好似察觉到震动,立晃几下。两匹快马匆匆赶路,门内正中央,被人们遗忘的守护神颓坐在地,一路望她们远去。
古树抵檐,雨水滴答,残瓦上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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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它支离破碎,神女叹气,在头顶漫无目的地游荡。
回到长安官邸。
院落静谧,梨弯倒垂水影,二马停留厩中。
两个人下来,卫坤仪立在遮棚下,她左手挽动缰绳,白色马儿的鼻孔哼出冷气,她指尖上的绳子一点点缩紧,神情惬意,仿佛出门买了束花回来。
沈青昭系好以后,看了半晌,终鼓起勇气开口道:“卫姑娘。”
她偏头,“何事?”
沈青昭当即心虚起来,因着卫坤仪太过自然,浑然不受影响,可自己却已胡思乱想了一路。
“师父可曾……同姑娘揶揄过我一些事?”
“揶揄?”
“嗯。”
“好似不曾。”
李昆仑天师说的,永远都是她在长安外的事迹,绝不与私底下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