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周围的人太恨——他们总是对别人的事指指点点,每个人都自诩是道德卫士都是正义之师,用他们相信的、信奉的条条框框往别人身上套,稍有人跳出了他们给的那个框,便会被他们攻讦。
她也有一点恨温女士。
却又打心底里认为,自己欠温女士太多的债要还。
这一切的一切,最后都成了一个“苦”字:和人的一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一横是眉毛,两点是眼睛,鼻子为十,嘴巴为口。
仿佛人这一生从出生开始便有了最清楚明白的注解。
陆之韵心头的酸涩和难过在热水的冲刷下渐渐沉淀,内心的情绪也在沉淀。如果说从前她对这些是讳莫如深的,是因为一想起来情绪总是跌落谷底而不愿想起,是不愿意真的去面对,又或者找不到出路,是因为害怕吐露自己真实的想法会伤到温女士、打破她和温女士之间的平衡,是自我的压抑是逃避,现在,她终于决定去面对。
也许有她知道这是虚拟世界、这里的温女士不是现实中的温女士的原因。
一遍又一遍地,热水渗入她的发丛,冲刷着她的头皮,再顺流而下……
最后,她往手心里挤了一点黄豆大小的洗面奶,在手心搓散,洗了一把脸,仰头任热水将脸冲干净,关上了热水器,围上一条浴巾,最后用干毛巾擦了头发,打开吹风机将头发吹得半干,才走了出去。
温女士正在用电脑整理她今天的工作日志。
听得门开的响动,她转过看了过来。
陆之韵的沉默,在对上温女士的视线那一刻终止。
在回家之前,她的内心有一种反叛之情,叫嚣着要她在温女士面前一贯以来地沉默——这里的沉默不是言语上的沉默而是在表达自我这方面的沉默,叫嚣着向周围的庸夫俗妇开炮,向温女士开炮,要同那曾压迫了她二十多年的一切抗争,要坚决地打倒他们,要辛辣地讽刺他们,令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和丑恶的嘴脸。
然而,当她面对温女士时,她才知道,她始终是她,不是别人。
她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她也做不来那种“我恋爱了,天大地大我的爱情最大”的年少轻狂和单纯无知。
她不可能冲温女士开炮。
她做不到去故意令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也许在外面受了气的母亲难受。
她知道,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她被温女士抚养长大,代价就是要忍受温女士,忍受她的指手画脚。假如她是鸵鸟,一生都会在温女士的掌控之中,顺着温女士的心意活。假如她不是,就必然要抗争,要学会在照顾到温女士的情绪的同时坚持自我。
她的内心有一个缺爱的、没有长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