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捏住红衣男子的下巴,逼迫单手撑坐在床榻之上的俊美青年看向自己,号令叁界尊崇无比的女魔尊顾采真站在床榻边,垂首朝他看过去,眸中闪过一丝危险到近乎嗜血的光。
她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太好。昨夜,她总算见到了久未出现的阿泽,明明是与少年缠绵了一夜,最后相拥而眠,早起来,睁开眼见到与她同床共枕的那人,却还是如以前许多次一样,已经变回了池润。饶是经历了多次,她也压根没有一丝想让自己习惯这种变化的念头。
她一直希望着有那么一天,她闭眼再睁眼,见到的都是那个会全心全意望着自己笑的少年。
而希望之所以被称之为希望,有时也许正是因为它的渺茫。
这希望太渺茫了,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渺茫。
一点一点的无力感,持续积压在顾采真的心头上,开始如尘,其后如土,再后如石,现今是山。
她的心尖就这样被一座大山压着,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她才过得越发肆意张扬——因为觉得不甘心,明明吃过那么多苦才走到如今的位置,明明久违多年的爱人终于出现亦如当初,明明她能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她不敢让阿泽知道她如今的身份是魔尊,她更无法长长久久地留住他。
阿泽每次出现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顾采真不知道原因,但凭直觉也能判断,这不是个好兆头。可她在等待的时间里,翻遍了各种典籍手札,也命人四处寻访,但凡与阿泽的情况有一点点相似的案例,她都要搜集来反复琢磨揣摩,但相似并不是相同,就算她吃透了这些案例的前因后果,能施为到池润身上的一点点手段,也依旧寥寥无几,因为她没有可以失败重来的机会,她压根不敢拿阿泽的安危去试,去赌。
因为,她输不起。
多可笑,叁界至尊又如何,强大无敌又如何。她想拥有的都失去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富有天下,只有她知道自己一贫如洗。
如今虽然只能偶尔见到阿泽,起码还有个盼头,她不能亲手将这一点念想都抹杀了。
可池润那偶尔投来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他以为和阿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便可以用那样怜悯的眼神看她吗?!他都已经成了她的阶下囚,还是省点力气可怜可怜他自己吧!想到这里,她越发憎恶起玄衣青年那不逊于谪仙的面貌来。
可她能怎么办?池润死了,阿泽也就死了。池润死了也就已经死了,阿泽不能死。
只是,她心里有个不祥的预感……那不祥的端倪如今越来越清晰,让已经登高至顶睥睨天下的她,都不敢去深想。
所以,清晨一睁开眼,看了一眼枕边人,她的脾气就毫不意外地失控了。幸好,就算是在暴怒之中,她也一直谨记着,阿泽与池润乃是同体共生,才在最后一刻松开了扼住池润喉咙的手,压制住翻滚不已的杀心拂袖而去。
而她今天的心情本就够不好了,刚离开了池润的银河殿,就又听说芳菲殿的主子闹起了脾气,于是现在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一踏入芳菲殿,看着满地狼藉,再瞧一眼站在窗边不曾回头的红衣青年,她轻轻一笑,凤目如冰。周围的宫侍本就快要退到门外,此刻更是畏惧不已,碎步都迈得急了许多。这是魔尊大怒的前兆,芳妃如何触怒她,都不会有性命之虞,他们可不一定——很不一定。再说了,魔尊来芳菲殿十之八九都会让他们的主子侍寝,谁都知道,临幸芳妃时魔尊不喜殿内有人伺候,没人提着脑袋巴巴地往刀口上撞。
魔尊血洗过两回这芳菲殿。除了芳妃初次承恩那回,魔尊直接走了人,叁日后来了发现芳妃没被人伺候用水,打杀了整殿的宫侍;还有一次,便是因着她半夜在芳妃的床榻上听闻银河殿那位咳出了血,便急忙离开,底下有奴才怕自己重蹈前人的覆辙,几个胆子大的就擅自做主,要逼不愿意他们近身的芳妃沐浴清理,却还没有靠近就被魔尊留下的一抹神识击杀得如血雾一般炸开!
现如今往外退的一众人里,正有当时侥幸保住命的宫侍,他们倒都是些脑筋清楚的。芳妃性子骄傲心气高,人虽然被魔尊占了,可这些年过来了也不曾和魔尊服软。而魔尊看起来再怎么厌憎他,还不是隔叁差五就来?就算魔尊在床笫间将人肏弄得如何激烈,隔着墙宫侍们都能隐约听见都能听到她的低笑或嘲讽,也能听到男子的呻吟或者哭泣,反正事后魔尊不还是将人压着抱着逼着洗漱干净才离开?若是弄得芳妃受伤了,魔尊还亲自给人上药,哪怕言语动作间似乎更加刺激到男子对她的恨意,她也照样处理好他的伤才走。
所以,宫侍们眼里瞧着,心里头也明白着——就算魔尊看上去不喜欢芳妃,却也肯定在意得紧。
因此,一见到魔尊出现,而且还是怒气冲冲而来,宫侍们赶忙特别有眼眼力劲儿地都退散——不退散怕是就要做好觉悟魂飞魄散了。
顾采真几乎没有多想,上前直接拉过红衣青年的手把人往自己怀里一带,随即伸手就把人推到了榻上。
“顾采真,你!”花正骁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抬手想要挥开她伸过来的手,却被顺势捏住了下巴,肩膀又被推了一下。他下意识单手撑住床边,这才制止了差点后仰倒下的动作。
顾采真低头凑近他的脸颊,轻轻嗅了嗅,犹如猎豹在确认猎物,又像是头狼在宣告主权。明明她的面色沉得可以滴出水来,偏偏眉眼一弯就是笑靥如花。
“花儿,你闹的什么脾气?”她与他挨得很近,笑声犹如裹着寒气的冰水,灌进了他的耳中。他的耳膜在震颤,后颈处的寒毛先于意识地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是不是,想见我了?”这一瞬间,笑声陡然变暖,如春风拂柳,枝条缠手,又软又韧,充满生机。像是在寒冬雪夜跋涉良久的旅人,不抱任何希望地推开一座孤屋的门,却有光明与温暖同时迎面而来,连冻得发僵的指尖都刹那暖得轻微麻痒,紧接着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这根本就不该是她能发出的笑声,花正骁见识过她大杀四方的阴狠嗜血,也看出她堕入魔道的冷漠绝决,这些年,他被她困在这真言宫,却越发看不懂她。明明是这样凶残冷血偏执扭曲的魔头,为什么还能这般若无其事地发出近乎柔软的笑来?
他的不解并不妨碍他的厌恶,他扭头试图摆脱她捏住他下巴的手指,她却笑得更加明媚而恣意,见他意欲闪躲,她挑挑眉干脆地松了五指,手从他的下巴滑到咽喉,随即毫不犹豫地扼住他的脖颈。
池润近几天都经不起她折腾,花正骁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还真是一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呢。
顾采真慢慢收拢五指,着迷地看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在他细腻的脖颈肌肤上按出几个深深的指印,花正骁却一点也不反抗,只双目迎上她乌黑的眸子,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泓潭水。
顾采真的目光恍惚了一瞬。今晨,她也是这般抓着池润的咽喉,差点就在暴怒中直接掐死他。
她陡然松了手,甚至自床边退了一步,面上划过一丝被她瞬间掩藏的狼狈。
她的满面笑意,也消失了。
她静静看着花正骁,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他在失望什么?失望她没有下杀手吗?
——他希望她杀了他。
她又笑了,垂在袖中的指尖轻轻屈起,明明不应该存在了,偏偏于心头总也驱不散的从,万尸潭带出来刻骨的寒意,裹住了她。
“呵……”她张了张唇,似乎逸出一声笑,却轻得如同一声叹息。
花正骁黑白分明的星眸这才落在她的脸上,剑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