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缓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的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在这漫长的一秒钟里,她脸上的惶恐之色仿佛昙花一现,很快便被平淡替代。
像老套的电影镜头,一切混乱的声音弱了下去,在昏暗的光影中,只有母亲那张脸越来越清晰,不再专横跋扈、盛气凌人,而是泪流满面、惊惶失色。
霎时,一道强烈的声音盘踞心头:“就这样吧……让我解脱,让她痛苦。”她轻轻阖上眼眸,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
同一时间,吓得面无血色的李珍梅像一头彪悍的母狮毫不犹豫地冲出来,纵身飞扑向女儿。
“嘭”,一声巨响,货车无情地撞在她们身上。
已然丧失生存意志的萧缓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狠狠推了一下,又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剧痛来袭。
周围的人群发出或高或低的尖叫着,货车也紧急停了下来,司机仓皇失措地从车上滚下来。萧缓没有理会他们,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见几步开外,她的母亲正狼狈不堪地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萧缓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开始颤抖。她情不自禁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只觉头昏目眩,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进了她的眼里,一片猩红。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在被黑暗吞噬的那一刻,她无助地伸出手,“妈……”
病房里,一片寂静。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
病床上,萧缓刚从深度昏迷中苏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空洞而迷茫,仿佛还在梦中沉沦。
“缓缓!”
耳边传来李春雷嘶哑的声音,她扇了扇沉重的眼睫,视线逐渐适应光线,首先看到的是医护人员,接着是李春雷,再然后是方小英和张若尘。
众人将她团团围住,脸上满是关切之色。
医生一边仔细地检查她的身体状况,一边询问她的感受,“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试着张开嘴,但喉咙里只有模糊的声音,像被堵塞的管道一样无法发出,手指不由拽紧了身上的被子,无助地仰起头。
李春雷立刻握住她的手,竭力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情绪,“不急,慢慢来!”
“是不是口渴?要不要喝点水?”方小英连忙起身去倒水。
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声音支离破碎:“…我…妈呢?”
方小英顿住脚步,病房里瞬间陷入死寂。
在场所有人中,只有医生显得从容冷静,“你的健康是最重要的,不要胡思乱想,好好静养。”说完便带着护士转身离去。
张若尘接过医生的话,轻声安慰道:“缓缓,你先养好身体,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三人,最后停留在李春雷身上,语气十分虚弱,眼神却异常执拗,“你说。”
李春雷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拢进自己滚烫的胸膛,“珍梅婶……走了。”
她的手指在他心口颤了颤,慢慢地转头看向窗外,下雪了。
在这场车祸中,萧缓遭受颅内损伤和身体多处骨折,待她出院的时候,李珍梅的葬礼早已结束。
灰蒙蒙的天空挂着几片阴郁的云。
李春雷将住院行李放进后备箱,坐回车上。他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观察萧缓的脸色,“冷吗?”
她将尖瘦的脸藏进层层迭迭的围巾里,“不冷。”
“时间还早,我们先去菜市场买点菜吧。”
她扭头看向窗外,几只小鸟掠过低垂的天空,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想先去看看她。”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默了片刻,才柔声道:“好,我送你过去。”
汽车一路疾驰,不消片刻功夫便来到了林云村。李春雷将汽车停在路口,两人一同走过残败的枯丛,来到一片树木环绕的墓地,两座坟墓相偎而立。
那是她的母亲挨着外公躺在地下。
恍然间,萧缓的思绪回到半个月前。
那天,李春雷刚喂她吃过午饭,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进病房。
轮椅上的老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角沁出湿意,病床上的女孩跟记忆中那个机灵可爱的外孙女简直判若两人。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痴痴呆呆的萧缓,叹了一口气,躬身覆在老人耳边嘱咐道:“妈,您跟缓缓慢慢聊,我就在门外。”
李春雷怔了一下,起身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老人手里,然后跟在男人的身后悄然退出病房。
“缓缓?”
她闻声看过来,空洞的眼神一下子撞进老人浑浊的眼眶中,似是被里面的情绪烫到,她脸上木然的表情开始瓦解,逐渐变得彷徨不安。
老人放下水杯,伸出颤巍巍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消瘦的脸颊,眼中充满了心疼与无奈。
“缓缓,家家来看你了!”
她悲鸣一声,拉起被子罩在头上。
儿时,父母带着小石进城,将她独自留在林云村,是外公外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给了她家的温暖。就在方才,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至亲至爱的外婆刚痛失女儿,而她就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