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稳稳忍不住笑起来,常敬斋也笑了。最后是邝东来先生开怀大笑起来。
邝东来先生的玉雕课很特别,开班的时候,常敬斋和另外几个学徒被集中到一间安放了桌椅的屋子里。常敬斋坐在这屋子里,觉得像进了私塾一样。这屋子的正前方,供着孔子的塑像,开班这天,邝东来先生带着常敬斋他们给孔子像敬了香烛,还行了叩拜之礼。礼毕后,他也没说什么话,就给每个学徒发了一本印制很粗糙的《唐诗三百首》,然后说给大家一周的时间,让大家至少背诵三十首唐诗。
所有的学生都不明白,为什么学玉雕要背唐诗。其中,来自香港的那个学徒终于忍不住问道:“师傅,我们学玉雕的背唐诗干什么呀? ”
邝东来先生说:“你如果今后把这《唐诗三百首》都背一遍,我会回答你的问题的。”
大家就只好摇头晃脑地背唐诗。
一周后,邝东来先生端一把椅子,坐在天井前,一边喝茶一边让学徒给他背唐诗,直到每个学徒都背出了三十首,他才开始后面的课程。
接着的课程是看寺庙。邝东来先生领着学徒,去伊洛瓦底江边的缅寺去看寺庙。他让学生认真地看,从白塔到金佛,从建筑到僧人们诵经禅坐的神情,逐一认真地看,认真地体会。看过的寺庙,他会以问题的方式提问学生。他会问:“昨天打坐的和尚是几个? 缅寺里供奉了大小几尊佛像? ”如果回答不出来或者答错了,学徒就得自己再跑去看。但第二次的提问跟第一次不同。他也许会问:“寺院的住持脸上有颗黑痣,痣在左脸还是右脸? ”如果依旧答错了或是答不上来,你还得再去缅寺看。
这样又过去了一周。
再接下来是听弹曲,弹的是中国的古筝。有时是邝东来先生弹,有时是麻稳稳弹。麻稳稳弹古筝的水平甚高,堪称行云流水。一个缅甸的女孩儿,能将中国传统的乐器古筝弹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让常敬斋内心佩服不已。但常敬斋心里还是不明白,这学玉雕跟听古筝有什么关系? 学徒们迟迟没有迎来他们想象的玉雕课,渐渐地都有了情绪。晚上大家睡在一起,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有人甚至怀疑邝东来先生是在挂羊头,卖狗肉,打着玉雕的幌子骗钱。那个从上海来的叫吴一天的学徒,情绪最大,他用极浓的上海腔对其他学徒说,阿拉可是交了高学费的,阿拉老爸托人交给邝先生的学费,在上海都能修幢洋房了。
有一天麻稳稳来上古筝课,发现琴弦断了三根。常敬斋想,这肯定是哪些学徒因不满不教玉雕教古筝干出的蠢事。麻稳稳把有人扯断琴弦的事跟邝东来先生说了。邝东来先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进到教室里把三根扯断的琴弦换好,自己坐在古筝前,专心致志地弹开了。邝东来先生弹的是《高山流水》,一首古曲,被他弹得畅快淋漓,跌宕起伏。但心中充斥了不满情绪的吴一天,公然在这个时候打了一个极响的呵欠。
大家心里都明白,吴一天是故意的。正弹到兴致处的邝东来先生,突然停下来,厉声问道:“先前谁在打呵欠? ”
学徒们都紧闭着嘴唇,没有人回答。
“如果是有种的,就给我站起来! ”邝东来先生一掌拍在古筝上,几根琴弦拍断了,发出了很响的声音。
吴一天“腾”地站了起来,他高声说道:“呵欠是我打的,我受够了! 师傅,我们是来学玉雕的,不是来学弹琴的! ”
邝东来先生圆睁着眼睛,紧咬牙关,怒火中烧地怒视着吴一天,大声道:“麻稳稳老师,把我的戒尺拿来! ”麻稳稳匆忙跑出门去拿来了戒尺。邝东来先生接过戒尺,快步走到了吴一天面前。“把手伸出来! ”他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