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又送来了报靶员的声音:“十环,十环,九环,十环,十环。一共四十九环。”
张问德欣喜地上前,他拍了拍呆立着的常敬斋瘦削的肩说:“敬斋,你才是我们的抗日英雄! 孤胆英雄! ”
张问德的话让常敬斋眼睛一阵生疼。
张问德看了一眼低垂着头满脸羞愧的范茂才,突然挥手大声吼道:“范茂才,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还不回去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盐巴生意? 你难道是想等着我治你一个沽名钓誉的罪吗? ”
听张问德这么一吼,范茂才就灰溜溜地离去了。这个做了几天英雄美梦的范老板,溜走的样子更像一只狼狈逃窜的狗熊。
在张问德的斡旋担保下,常敬斋被锄奸队释放了。听说师傅从牢里出来的消息,徒弟三宝就快马进城来迎师傅了。
三宝远远地就看见了站在警察局外的师傅,他手提一个灰色的布包,站在秋风中的样子显得孤独而凄凉。秋风拂动着他头上花白的头发,秋阳中独立的他显出了一种老态。师傅老了,师傅真的老了,老得像一棵秋天的草,老得像一株爬满了昏鸦的树了。三宝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师傅,从外在到内心,都不再年轻。
“回家吧,师傅! ”走近的三宝这样对师傅常敬斋说。
“我不回去! ”他摇摇头,表情显得很坚定,“我不想回去! ”
在三宝看来,师傅竟然有了一种小孩一样的固执。他说:“师傅,不回家,我们总不能就在这局子外面站着吧? ”
常敬斋沉默了一下说:“三宝,我想去石头商行看看。”
跟过去一样,徒弟三宝为师傅常敬斋牵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唯一不同的是,原本风景如画的背景,现在满目疮痍,过去井然有序的腾越城,而今到处都是凌乱不堪的残垣断壁。一些无家可归的人,用一些烂砖头和稻草搭就了简易的棚子。
许多过去殷实的人家,而今也是一贫如洗。但赶走了侵略者的喜悦,还是掩盖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担忧。一些废墟也被勤劳的人整理过了,一些还可以用的砖头、木料被拣拾了出来,码得规规整整。这些戍边人的后代,似乎天生就遗传了对付战争创伤的基因。
常敬斋的石头商行,被炮弹炸成了瓦砾。当三宝把一脸平静的常敬斋扶下马来时,常敬斋嘴角的肌肉还是抽搐了一下。他呆呆地站在这片瓦砾掺杂的废墟前看了许久,就发现了那断成了两截的石头商行的匾额。他走进废墟堆里,吃力地将它从砖头瓦片中抽将出来。然后就蹲在废墟之上,轻轻地用手去抚上面的灰尘。
三宝说:“师傅,商行都没有了,你还要这匾额做啥? ”
常敬斋将擦干净的断成两截的匾额抱在怀里,对三宝说:“只要有我常敬斋在,就会有我的石头商行! 三宝,你信不? ”
三宝点点头说:“师傅,我信。”
常敬斋就自个儿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认真地在地上拼接着匾额。三宝走到他的身后,看着那已经无法拼接完整的匾额说:“师傅,天不早了,我们回和顺古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