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洛都城外往来的行人自然也渐渐稀落了下来,斜阳的光辉洒在葳蕤的草木之上,一片迷离的碎金。
“那个流民便只说了这些?”苏敬则听罢玉衡的话,轻笑了一声,“你为何如此笃定,这不是他的信口之言?”
“因为尸体上疑似为金丹之毒的痕迹。”玉衡从容答道,“如果这是真的,你想必也明白意味着什么。”
苏敬则的脚步顿了顿,沉黑的眸子凝视着她:“含章殿不会在意这些,最大的可能,便是将此案寻个替罪者,然后就这么压下去——金仙观便还是那个为他炼丹的金仙观。”
“如果苏公子也觉得此事不可能大白于天下,又何必应了我的邀约?”玉衡含笑偏过头,微微扬起的眼尾是一个优雅的弧度,“若我不曾看错,你此刻原本另有打算。”
苏敬则神色不改:“不过是西席恰好也在沉船案中有所损失,因而打算拜访询问一番罢了。”
“慕容家主么?听闻他此行来到洛都是打算谈几桩生意,看来他回江南的日子要有所耽搁了。”
“不过虽然此行未成,西席倒是在此前提到过另一件事。”
玉衡有了几分兴趣:“何事?”
“河东郡的官银失窃案,你可有所听闻?”苏敬则笑了笑,问道。
“听说此案已交与度支部处理,怎么了?”玉衡微微蹙眉。
苏敬则略微压低了声音:“他的意思是,就此案发生的时间而言,很可能也与洛都的异常有关——失窃的官银数目不小不便携带,它们被藏在了什么地方呢?”
玉衡抿着嘴唇思索良久,明白了苏敬则设想之中的大胆猜测:“如果真是如此……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她说罢却是猛地停住了脚步,扫视了一番:“等等,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不对?”
苏敬则于是也驻足观察了片刻:“太安静了,照理说即便郊野人烟稀少,也该有些上山采药砍柴之人。”
“而且……”他随即又莫测地笑了起来,看向玉衡,“玉衡姑娘不觉得,你的脚下也很不对劲么?”
“哦?”玉衡的笑容僵了僵,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她方才的站立之处,露出了几分严肃之色,“这土很新,恐怕是刚填上的。”
“看来这邙山之下,果然有异常。”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寻了些简易的树枝石块挖起了这片新土。尽管这土层很松,两人还是费了些时间才刨开了这些新土,深坑之中,一具全身青黑衣着破烂的尸体赫然露出了惊惧的五官。
“又是一具尸体。”苏敬则对此种情况的尸体已经司空见惯,此刻的神情却仍是变了变,“看来凶手刚离开不久。”
“这样算来,应当不是城中之人行凶。”玉衡摇了摇头,“或者说还有一个更坏的情况——城内外的凶手们在联手行事。”
“尸体腐烂程度不高,有尸斑,水肿也不严重,不过脓水倒是流了不少……”苏敬则思忖了片刻,沉声道,“把土填上吧,看来去城隍庙的时候,得加倍小心了。”
两人将那些新土复原,沉默地向着半山腰的那座废弃城隍庙走去。
玉衡脑海之中的所思所想,却已不止是流民案本身——慕容临,此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北上洛都又有何计划?
她没有再继续思索下去,因为那座破败的城隍庙已近在眼前。此刻夕阳西下,血色的余晖将这座废弃的城隍庙衬得更为死气沉沉。
玉衡踌躇了片刻,便举步走了进去。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庙,至多是一个放大了数倍的小破屋,连庙门都是不知何人后来才随意补上的简陋木门。
庙中采光极差,室外天色渐暗,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几缕血色光芒勉强让玉衡看清了室内的景象。
只见破败的庙宇之中结满了蛛网,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鼠类跑动之声,蒲团与神龛之上是厚厚的灰尘,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几座面目狰狞的神像也是摆的东倒西歪,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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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风声透过破烂的窗户吹入室内,声音尖利地呼啸着,仿佛枉死者似哭似笑的嚎叫,带起缺了一脚的香炉之中陈年的黑色香灰,刺鼻而灰蒙,不似人间所有。
“他说的便是此处?”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环视着此处的情景,“并不像是一个有人活动的地方——气味有些奇怪。”
“确实,”玉衡蹙眉,在城隍庙的进门处驻足不前,“像是腐烂的气味……但看起来并没有可以藏尸的地方。”
苏敬则回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邙山山路:“不如趁着此时无人,仔细搜索一番。”
“正有此意。”玉衡微微颔首,举步走入了城隍庙大殿中,浓烈的腐烂气味使得她一直不曾舒展开紧锁的眉头,不觉抬手按了按额角,说道,“地上的石砖看起来积灰很厚,想来也不是埋在了地下。”
“玉衡?”苏敬则侧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过她的话,反倒是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薄片递给了玉衡,“气味很重?”
“这是……”玉衡有几分诧异,垂眸看着他修如梅骨的手指轻轻夹着蝉翼般的薄片。
“放心,宁神静气的香料而已。”苏敬则猜测着她的顾虑,轻声一笑似是在调侃,“虽说这确实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但我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当然不是在担心这些。”玉衡接过了香片收好,果然便渐渐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便又漫不经心地笑着,“只是没想到苏公子如此擅长香道——多谢。”
苏敬则观察着她的脸色,也回以温和的一笑:“看来此物药效不错,玉衡姑娘也可以放心地搜寻此处了。”
玉衡颔首,沉思着走到正中间的神像前,仰起头与神像磨损得不甚明显的双眼对视:“只是这尸体如果不是埋在地下,还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