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并非是恶习导致的。
陆以圳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嗯,大概是从去年十一月开始的,到现在有三个月了。”
赵爸爸有些错愕,“都这么久了?中间有没有去看过其他医生?”
陆以圳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没有……我之前,没觉得这是什么病,就是……”
他支支吾吾的,想了一会儿才最终确定自己的用词,“我刚开始以为是压力太大才失眠,觉得回了学校就会好点儿,就是最近……我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了点问题。”
赵爸爸是个安静地聆听者,既没有催促陆以圳,也没有发表任何自己的评判,他神态从容安宁,仿佛陆以圳遭遇的状况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已经见惯不怪。
这样的态度让陆以圳感到舒服许多,他再往下说,也就没什么心里障碍了,“我之前离开央影,拍了一部电影,唔,那里面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角色最后死了,我离开剧组之后,总是梦到最后那个场景……他死的那个场景。”
陆以圳说着,眼底慢慢浮现出回忆的神色,“他死的……很壮烈,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理解他的,有时候又很恨,每次做这样的梦,我都特别想快点醒过来,而且……我现在总是会恍惚,我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死在我的梦里,还是死在我的身边,我有点……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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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爸爸敏锐地意识到,描述到这个时候,陆以圳已经有些迷失了,他不像是在对医生陈述自己的病情,而是终于找到一个倾听者,他在发泄。他的语气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客观,掺杂了许多个人情绪在其中。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一旦过度沉溺在消极情绪里,病人很容易出现崩溃。
他选择了打断。
“小陆啊。”赵爸爸的笑容倒是没有改变,“我大概明白你的状况了,你这个样子,是心理情绪导致的失眠,说明你的身体可能没有太大问题,我建议你,不如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陆以圳怔了下,半天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脱离出来,他迟疑地重复了一遍赵爸爸的话,“专业的心理医生?”
赵爸爸点头,“你这个样子,很像是你拍摄剧情产生的一些影响,当然,我也建议你去做个核磁共振,拍片子检查一下颅内有没有问题,不过最好还是和心理医生沟通一下……我建议你找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或者家人陪你去,这样出现什么问题,也好有人配合你的治疗。”
陆以圳觉得自己本来没什么心理问题,被赵爸爸这么一指点,反而有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或家人”。
回家以后,他对着手机犹豫了很久都没有拨出那个号码。陆以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他有多久没有和妈妈通一出电话了。
远在太平洋彼岸,离婚多年的妈妈终于重新找到了幸福。他既无心打扰,也不愿意让妈妈担心更多。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远离父亲给她的那些阴影的新生活。
陆以圳迅速地删掉了手机屏幕上的号码,重新翻起了电话薄。中学时代的同学大多早就去了天涯海角,他是读国际班的,考央影纯属头脑一热,那些正常人类,当然已经按部就班的出了国。至于大学同学……
他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个人,几乎是立刻,他就拨出了电话。
“你是去拍谢森的戏?不是跟《金风玉露》的剧组吗?”
“……活该你抑郁,居然敢骗老子!”
“呵呵,别解释了,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虽然一路被白宸吐槽,但好哥们就是好哥们,到底还是他陪着陆以圳来找了心理医生。
而显然的,白宸没有把更多注意力关注在陆以圳对自己心理问题的描述上,也确实让他感到轻松不少。
这次真是找对人了。陆以圳看着白宸忙前忙后帮他确认预约,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从一开始排戏,他就觉得白宸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他包容性总是很强,不管剧组里谁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愿意和他聊上几句。他不会评判,不会指责,像是一棵温柔的树,将所有人都保护在自己的树冠之下。
“27号,进来吧。”
陆以圳与白宸并肩坐在医生对面。
然而,还没等两人开口,医生已经一脸震惊地盯住了白宸,“哎……你不是那个……演话剧的吗?”
陆以圳和白宸都是一愣,倒是陆以圳反应快点,迅速帮着承认了,“对对,就是他,您看过他的演出?《自杀者登山旅行团》?”
医生是个中年男性,闻言忙点头,“是啊是啊,我特别喜欢看话剧!那部戏排得真不错啊,我记得你叫……白宸对不对?你来看病?哎呀,这几年来找我看病的演员特别多!您可不要有太大心理压力,这很正常的啦!”
他目光往陆以圳脸上扫了下,试探地问:“这是您的经纪人?”
陆以圳一脸黑线,“您能不能看一下预约单……”
医生“哦”了一声果然扭头去看电脑,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啊,原来是陆先生,陆先生您好,是您帮白先生预约的?原来您是他的助理啊!”
“……”
白宸强自忍住笑,“咳,那个,谢谢您喜欢的作品,不过您误会了,这位是我的朋友,病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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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那是一部同志题材的电影。”
虽然医生一开始的表现有点脱线,但进入到工作状态以后,专业水准还是不容质疑的。他很快就将话题往陆以圳的症结方向引去。
与那日在赵雪萱家不同,这次两人的话题聊得更加深入,陆以圳慢慢将电影的情节大概复述了一下,而当完整描述完以后,不论是医生,还是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白宸,都察觉到,陆以圳的表情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他全然没有刚进到这间屋子时的幽默,整个人脸上都蒙了一层灰霾。
陆以圳的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尽管如此,却无法掩饰他指尖的颤抖,“我……我觉得允泽他太自私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许由的感受,当然,他很痛苦,我知道,我是知道他的,他以前那么出色,结果……这对他来说不公平,可是他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医生一边听他描述,一边不时在本子上写下笔记,他注意到,陆以圳的叙述一开始还是在以客观视角,比如他会说“许由”如何想、如何做,但这样的状况只保持了很短的时间,再到后来,他的叙述人称就转为第一人称,他自己的感情已经完全与影视中的角色融为一体,而这一切,陆以圳本人却没有任何察觉。
“我有时候很想在梦里见到他,有时候又怕真的梦到他……”陆以圳还在喃喃,白宸注视着他的侧脸,那个总是在笑的人,眼眶已经泛了红,微微颤栗的指尖,绷紧的手臂,都昭示着陆以圳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了。”
医生认真地观察着陆以圳的表情、细微的动作,基本判定陆以圳已经初步显现了认知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