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一愣:“妈要买房子?”
他说着凑上去瞥了一眼,是新楼盘,一处是南门广场附近的公寓,高三十层,章母看的是十五层的大户型,跃层,共二百八十五平方,送一个车位。一处是在中山路上,一百七十五平方的四室两厅。一处就是以前章家住的解放路,皮革厂侧对面新开发的楼盘,也是跃层,面积跟第一个选择差不多,不过楼层不像南门广场附近那么高。
倒没有老店这边的楼盘。老店所处的埠城区从夏天章泽去北京上学之后就划入了淮兴市的城建计划当中,围绕河滨到建国南路的很大一块区域都被施工队占满,修河堤、拓宽马路、拆迁酒楼然后在空地上拔地而起一座座大楼……这年头工程技术含量没有后世那么高,白天埠城区就总被噪音和烟尘包围,生活质量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好在老店的客源基本上都是附近居民区的居民和学生,否则生意肯定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施工让受到影响的居民们怨声载道,可章泽知道再不久他们就该因为骤然提升的房价感到惊喜了。如果没有这一场大开发,埠城区的发达绝对还要落后市中心好几年,正是因为这一场扰民的开发,日后涌入淮兴市的大量外地居民才会均匀地被分散到埠城区来居住。
至于章母挑选的那三套房子……
他问:“价格是多少?”
章母看了一下手上的纸:“嗯……解放路那里那套每平方是九百,中山路那套一千二,南门广场那个一千零五十。”
章泽想起日后南门广场附近兴建好的各种公共设施,那里和中山路两处可称作淮兴市最繁华的的路段,他敲了敲那套跃层:“要不就这个吧,离市中心近,但比市中心安静,以后回来住,多几个客人也住得下。”
章母得了准信,加上自己也很中意这一套,顿时就兴奋了起来,扭头跟女儿欢快地商量起要如何装修新房。章泽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恰好撞上从后面的卫生间洗好脸进店的杜行止,视线相触他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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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瞧见杜行止的目光一下子盈满难言的柔软,顿时看进了他的心里。
章泽心中一紧,再细看,那种令人心悸的目光却又不见了。他困惑地皱起眉头,半晌后耳根发红地挪开眼——好像又在很无理取闹地幻想杜行止对自己有意思了。
杜行止朝他招招手:“时候不早了,我先上去,你洗好脚以后上来睡吧,睡衣我给你烘热。快点。”
章泽胡乱点了点头,不敢看他,匆忙越过他进了洗手间。
阁楼仍旧是那么小,黑洞洞的,不太严实的门缝里透出里间昏黄的灯光,让走向房间的章泽心中莫名紧张了起来。推开门,凌乱的房间已经被收拾整齐了,灯光打在墙壁上,有种清澈温暖的感觉,让人下意识放松心防。章泽反手锁好门,朝着上铺看去,杜行止正坐在床尾用吹风机给他吹睡衣,见他进来,催促他换上衣服赶紧睡觉。
烘过的睡衣暖洋洋的,贴在脱下衣服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皮肤上几乎瞬间就暖入了心中,章泽吸了吸鼻子,心中荡漾着一阵热流。
意识到自己又在乱想,他羞耻的要命。赶紧把灯关了,自己爬到床内侧,后背几乎贴上墙壁,将身体蜷成弓形,努力不去碰触到杜行止的身体。
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章泽的不安被一种踏实感镇压下来,却依旧不敢靠进杜行止。两个人虽说恢复了往日的密切,可在这种特殊时刻,章泽总还是不由自主回想起在杜行止家那荒唐的一幕。
杜行止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伸手盖在章泽腰上:“别挪了,床就那么大,再挪就要把墙顶穿了。”
章泽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行止又说:“我不知道你那么介意那件事情,早知道这样,我那天也不会动手跟你互相帮忙。我以为都是男人,你应该不那么介意才对。”
他说的坦然,章泽就没办法坦然了,黑暗中面红耳赤地蜷在被窝里,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恶气。
这是说他不是男人?还是说他心眼小?
他不服气地停下向后挪的动作,干脆朝着被窝中钻了几分,直到贴近杜行止的手臂才停了下来下,执拗地不肯再动弹。然后他感觉到杜行止揽在腰上的手臂逐渐收紧,划过后背,将自己紧紧箍在了怀里。
章泽不动。
杜行止的胸口传来几下频率迅速的振动,章泽愣了一下,问他:“你在笑?”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没有,”杜行止的声音依旧冷静沉稳,带着些许哑意,迅速回答,“今天有点感冒了,咳嗽。睡吧。”
*********
第二天醒来,杜行止已经不在了,连带前一天章泽换下来的脏衣服一起。
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的相处,章泽不以为意地下了楼,恰好看到章父的面包车停在门口,指挥着两个工人朝屋里搬运着什么。
见章泽下来,他面上一喜,笑眯眯地喊道:“醒了?爸给你们送了点饼干牛奶什么的,你妈说你们今年过年要回去看你们外婆他们,刚好带点回去。”他说着扭头朝搬运的工人说,“手上轻一点,里面都是不能碰的……”
章泽下楼搭了把手,看章母和章悌都不在,跟章父寒暄了几句,这才明白到父亲的变化从何而起。
章泽和章悌他们从开始备战高考后就甚少有时间去看望章父了。章父搬了新家之后,一开始照旧摆摊卖煎包,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生意变得越来越惨淡,因为找不到出路,赚头也变少很多,他不得不奋起另谋出路。
一开始他确实是毫无头绪的,淮兴天大地大,工作无数,可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发现自己进粮油米面的店铺招工人,鬼使神差地就去入了职。
章父不能说多舌灿莲花,但干活是一把好手,又死心眼自尊心强,根本不屑去做哪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老板自然看出他的好处,很快就对他颇为倚重,不光将油水最厚的采买交给他管理,还出钱让他去学了车,有时候帮着店里送送货。
章父做熟悉了,每个月就拿四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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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钱的工资,扣除了房租之外也不剩多少,比摆摊子也好不到哪去,于是想到应该自己出来单干,恰好雇用他的老板老家出了事情,店开不下去了,章父便和后来认识的一些朋友借了钱,将店和车子接过了手。因为为人诚信踏实肯干又不怕吃苦,经营的反倒比原先那个老板还要好。
章泽放下心来,又不由感叹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一直担心母亲和父亲离婚以后父亲该何去何从,他太懦弱也太安静,又不是随遇而安的人。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到,很多时候人的改变不过是一念之间罢了,真的算起来,并非有多么困难。
章父没有久留,在搬好东西后赶在章母章悌起床之前离开了,临走时塞给章泽两个印有“吉祥如意”的红包,章泽一捏,都是厚厚的,至少一千五百块钱以上,眼神不由得复杂了起来。
章父才开店不久,负债肯定还没有还完,会给他们这样的红包,想来分别之后他是很思念两个孩子的。
但没有人比章泽看得更清楚。
父亲和母亲,回不到过去了。
他沮丧的心情很快被打破,章母和章悌起床后,一家人稍作梳洗便开始准备一整天的购物旅途。
章母要买房子、买过年的新衣以及一些年节送给店里员工的礼物。带着章泽和章悌去看了一下南门广场那个跃层房子的样板屋,章母没多犹豫就订购了一套,售楼中心附近就有挺有名气的设计公司,在下了设计订单后,章母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淮兴百货大楼。
p·d的服装柜台在百货大楼进门的左手边,早已经翻修过,店内是和其他店面风格统一的清雅装修,从细节处能看出辉煌奢华的痕迹,店里的衣服不多,三三两两的挂在展示架和穿在模特身上,几乎不必多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没有进穿习惯了的p·d,章母带着姐弟俩去了三楼,看一些平价的品牌。
她叮嘱姐弟俩:“这回回老家,亲戚多,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你们外公外婆都是老实人,几个姨妈也不错,但大舅舅和小舅舅现在娶了老婆,心不在一条绳上,不得不防。”
这个道理实际上还是张素叮嘱给她的。章母一开始依稀有这个念头,但从小长大在一家的情谊令她不愿意深想,但后面张素问她,是否想要走章父的老路,因为当断不断而黏上一大串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最后再累及章泽姐弟俩一辈子。章母豁然开朗,当即深思了起来。
她的娘家其实人丁并不复杂,一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弟弟,章泽的外婆挺能生,饥荒年代还愣是拉扯大了一群小萝卜头,但那个年代的人,便有一样缺陷是无法避免的——重男轻女。
章母的姐姐叫杜万红,因为是老大,从小便帮着爹妈担负家里的农活,却甚少得到父母的关心。章母则幸运一些,因为生下她后就带来了弟弟,父亲便比较宠爱她一些,往后的弟弟妹妹们都是章泽的外婆在疼爱,小舅舅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从那往后章泽的外婆就没有再生。兄弟姐妹的年纪相差并不大,都是一块长大的,杜家家贫,那时总被其他村民欺负。孩子们为了保护自己,连上下学和放牛时都是一大群人手拉着手出行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
但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蹉跎。
想起自己还在老家时偶尔回娘家探望时大弟媳妇的脸色和大弟弟的沉默,章母叹了口气,挑出一件款式普通的黑色夹袄朝章泽身上比了比,让他去试。家里的兄弟姐妹太多了,有出息的又是少数,章母不是个有大能耐的人,也很有自知之明。那么多亲戚想要一个一个拉关系是很困难的,万一多年不见他们生出了什么变化,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露富,古话还说患难见真情,若是娘家人没什么私心势力,她帮衬一把倒未尝不可,但要是娘家的弟弟妹妹各自有了小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