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他还可以扳回一城。贺霜庭已经归隐了,他才刚刚入仕,将来官做得未必会比贺霜庭小。
但是容华心里清楚,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他已经丢失了。
不管将来他的官做到多大,他心里永远会记得自己是官府小吏的儿子,家住寻常巷陌,为了能出人投地,欺骗亲友,背叛老师,爬上了男人的床……
而贺霜庭呢?父亲是丞相,姑母是衡光的皇后,清贵世家,朱门子弟。
天下人都知道的故事——十岁的贺霜庭见到衡光帝,仪态不俗,衡光喜爱,笑而指之,云:“他日可着仙鹤纹章。”
仙鹤是一品官员的官服上才有的。贺霜庭面前摆着的是无量前程,但是衡光退位后,他没有留下来辅佐长宁,而是远走南方,去照顾被流放的废太子。
出身显贵却不沉迷权势,因此贺霜庭的磊落更显得磊落,潇洒更显得潇洒。
容华觉得自己正好是贺霜庭的反面——因为拼命想甩掉卑微,结果被衬托得更加卑微。
皇帝就是看着他这样一个人,去想念天下闻名的风流人物。
他可怜皇帝可怜得简直要笑出来了。
这天夜里容华梦到了他过世不少年的亲妈。对着亲妈他忽然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没人瞧得起我……没人瞧得起我……”
眼泪一掉下来,容华就惊醒了。
眨了眨眼睛,果然有点湿。
他翻了两个身又睡不着,干脆就起来,摸到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慢慢研了墨,提了笔,略定了定神,开始书写王右军的兰亭序。
他只觉得心中沉着一股气,让他的笔好象有了自己的生命,在纸上梦游一样游走。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写到末尾这句的时候,他顿了顿,好象有一些不愿意想,刻意去忘记的感觉在心中回响。
他摇摇头,把这幅字写完,然后盖上自己的私章。
月光和微弱的烛光一起,铺在纸上。容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墨干。
次日早晨,容华出门之前,嘱咐老管家:“我桌上拿镇纸压着一幅新字,你去找一家店裱起来,手艺一定要好,我要拿去送人用的。”
十一月初二的时候是万寿圣节,这一年长宁满三十八岁,不是整寿,但过了这个生辰,长宁就掌国整十年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因此礼部与内务司准备办得隆重些,将这个意思向长宁请示了,长宁却说:“仍按原制办便可。”
后来太子与理郡王又来说了这事情,长宁才勉强同意了。
到了十月底的时候已经诸事准备停当,各国与各地送到的礼物都已经到京。长宁没耐心一一过目,只粗粗看了看礼单,就吩咐如乐道:“等过完节就分类收库吧。再造两份册子,一份送上皇,一份送太后,看他们有什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