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洞中忽然回荡起一声醇厚悠扬的钟声与一道交缠而起的清脆磬响,与体内玄关升起的嗡鸣相应和,一声接一声连绵响起。
直至他体内的元精漩涡平静下来,那钟磬之声还在不疾不徐地回荡着,足足响了十三声,正是罗浮宗迎接贵客的钟磬数目。
乐令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玄关内残余杂质吐尽,也将脑中那些纷乱画面忘却,终于自蒲团上起身,打算出去看看究竟。
他才打开大门,便见到池煦左手正在他洞外法阵上,欲强行打开洞门。
两人面面相觑,池煦眼中闪过一丝安心之意,却又蹙起眉头,絮絮训道:“哪有炼精期弟子一闭关便闭半年的?我找了你几次你都在闭关,出了关又不肯来找我。平日也就罢了,我体谅你成了真传弟子,怕给师尊丢脸,一定要苦修;可今日不是修行的日子——莲华宗一位明王级的高僧来拜访师尊,你做弟子的岂能不随侍身边?”
莲华宗?那不是他半个老乡……罗浮宗何时与摩夷州那群秃驴有了来往?他当初没事就要越过万骨山到摩夷州转两圈,怎么从未听说过那些和尚和远在六州最东方的罗浮宗有什么牵扯?
30、第章...
池煦也不予他考虑的时间,拉着人跨上飞剑,直冲到山门不远处,罗浮派迎宾的七元殿。他们两人到时,殿内已然有许多人各按位次在两旁等待,而那位莲华宗高僧才刚在知客弟子陪侍之下踏上问道山关。
莲华宗乃是摩夷州佛门中最为兴盛的一支,与主修禅道的清净宗并称。来的这位大师既称明王,即是已修至“破一切见”的地步,以比东方诸道门,差不多也就是元神真人的修为身份。因此罗浮自掌教景虚真人以下,七峰首座都在七元殿迎候这位高僧。
乐令修为尚低,只沾了是掌门亲传弟子的光才得有机会出席这样的大典,便与池煦侍立在景虚真人身后,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来人。
莲华宗派来的使者一共有三位,为首的僧人法号十方,身着海青直裰,外罩木兰袈裟,衣摆上还有点点黑青坏色。但他的肌肤涓洁剔透,头颅仿若明月,双足亦如霜雪一般,不染世间污尘。就连那身黯淡佛衣看起来都十分干净鲜明,隐隐有宝光透出,令人一见便生肃然之意。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打扮得更为简肃的弟子,皆只着青布直裰,身心通明净彻。虽然修为只如道门筑基修士,却已有了几分宝相庄严的气度。
这和尚竟还是个熟人,只是以前不曾记过他的名字,原来是叫十方么……乐令真正把眼皮垂了下去,将与这和尚相关的往事都自记忆深处翻了出来。
这个十方和尚以前还杀过他幽藏宗一个不肖弟子。他这个做长辈的为了本门面子,曾经出手教训过……那时候这小和尚还是个只相当于筑基修为的上师,身份太低,不配领他教训,他找的是十方的师父,当时还是明王境的圆海。彼时他用六欲阴魔大法引来域外天魔,搅得圆海道基不稳,事后据说那老和尚一直关闭六识,不敢与外界沟通,生怕叫那位天魔循迹缠上他。
那好像才是三百年前的事。三百年一晃而过,当初还在上师境界的小和尚已成了独当一面的真人;可他却已修为尽丧,还要这样恭谨地迎接手下败将的弟子。
他心中有些发寒,不愿再想这些东西,只低头听着景虚真人与十方寒暄。那小和尚如今倒真有了几分高僧的派头,双掌合什,朗声宣了佛号,对景虚真人说道:“贫僧十方,见过罗浮掌教真人,见过各峰首座真君、真人。”
罗浮众人还过礼,十方便提起正事:“敝宗住持圆空长老已得上机,不日即将成就如来,往登极乐。圆空师伯涅槃之后,家师便当继任住持,因贵宗秦真人与云真人当日斩杀乐令老魔,与敝寺结下了一份善缘,家师便令贫僧具帖相邀,请贵宗派人前往观礼。”
邀请之意既已传到,十方便命身后一名僧人捧上了一张十分简素的赭色请帖。池煦也主动步下玉阶,接了请帖送到景虚真人面前。景虚真人将神识在上头扫过,看了眼里面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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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池煦站回本位后便笑道:“有劳大师相请,我罗浮必定派人观礼。”
十方又宣了一声佛号,低垂着头答道:“贫僧此次来贵派不仅为送这张请帖,也是来做个向导的。摩夷州距此甚远,又紧挨着魔宗所居的蛮荒之地,若无人引路,恐怕嘉宾路上会有波折。”
这等好意,罗浮宗自然不能推拒。景虚真人便与他客套了两句,叫人先送他到客舍休息。之前引十方入门的知客弟子便又进殿来,带着那三个和尚往山下精舍而去。
十方虽已身为明王境的高僧,却似乎连飞行法宝都没有,一步步随在知客之后,尚着石阶路下去,往至路旁不远处一片精舍。看似每一步都踏在尘埃之中,他的足底却依然洁净柔润,不染一丝尘垢。那两名随同前来的小和尚也一样沉默寡言,只垂首向前走去,仿佛有些苦行的意思。
待他们离开殿外,景虚真人便要安排人去莲华宗观礼。因是恭贺住持继任,至少也是要派一名真人去观礼,才算全了两派的面子。
景虚真人看了下方众人一眼,开口问道:“我派与莲华宗结缘,乃是因当初秦师弟与云师弟斩杀了幽藏宗乐令老魔;而莲华宗本与乐老魔有旧怨,自认承了咱们一份人情,才主动与咱们来往。此次派人观礼,还是要劳动两位师弟……”
秦休在下方给云铮递了个眼神,云铮便起身答道:“我与秦师兄既已合籍,两人便为一体。问道峰事务繁忙,秦师兄也脱不开身,反正本派与莲华宗只是泛泛之交,我独自过去也不算失礼。”
他边说边看着身边的洞渊真君,面上微含笑意,无声地劝师父答应他独去。洞渊真君虽然舍不得叫心爱弟子独自出远门,但既然莲华宗具帖相请,云铮又已是元神真人,不是才入仙门的弟子,他不过“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什么。
人选既已定下,景虚真人便命池煦将请帖送到云铮面前。云铮接过请帖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又面向景虚真人:“我虽修为略可充门面,毕竟还是明性峰之人,还望掌门真人派一名真传弟子与我同行,也好显示本门对莲华宗的重视。”
景虚真人捋着长须点了点头:“云师弟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我这两名弟子修为都差了些,怕路上会给你添麻烦。”
云铮笑道:“师兄何必这样客气,照顾师侄本就是我的本份。我知道池师侄是师兄首徒,师兄不舍得叫他轻易离开门派,秦师侄却是正好与我同行,也好增长些见识。”
景虚真人略一思索,便将乐令召了过来,吩咐他与云铮同行。
本门已回不去了,到摩夷州看看也是好的,至少是熟悉些的风景。乐令不知是喜是悲,极力维持着平静外表,应下了这桩差事。
因乐令修为太低,云铮又从本峰选了一名金丹弟子和两名筑基弟子,带着景虚真人亲自挑选的贺礼,准备随十方一起去莲华宗观礼。
遥遥万里之途,岂能以一己之力飞过去?罗浮宗自有飞行法宝,此时由云铮取出,在山门之外展开,形态就如一枚银梭,但内中有极大空间,分隔成许多小房间,内中还有云床蒲团等物,比乐令平日居住的洞府还精致几分。
十方本也备了飞行法宝,但罗浮既有自备之物,他也就随主人一道登上飞梭,与云铮四人比邻而居。
佛修与魔修天生就相克制,乐令虽然已重生一回,修的也是正道功法,却仍是见到十方就不大舒服——多半儿也是为了他当初连看都懒得看的小辈如今竟比他修为还高,他自己却还未能筑基,心中有些失衡。
他越是不愿见到十方,却偏偏越是无法躲开。因他是掌门景虚真人的弟子,云铮与十方见面时便要叫他做陪,以示两人之间坦坦荡荡,绝无任何隐瞒掌门之事。
更令人烦心地是,这两人在一起谈玄论道也就罢了,说到最后竟又提起云铮与秦休杀他之事。这段故事自然是秦云二人特地编出来的,显见是历经千锤百炼,细节处都编得栩栩如生、全无破绽。若非他本人就是被杀的那个,也要相信这对无耻之徒真是凭着本身修为高深、配合默契、剑法如神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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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的。
——不过配合默契这一点倒是真的。
十方和尚虽然不怎么说话,又成日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高僧模样,但看得出来了是极喜欢这段故事的。云铮讲罢,他也难得地开了口:“家师当初也曾与乐令一战,惜乎当时事起仓促,防备不足,败了一筹。之后家师便一直……闭关修行,如今尚在修闭口禅,不过也因祸得福,如今已是法身光明,成就菩萨境了。”
乐令忍不住心中冷笑。他化自在天魔岂是这么容易避开的?他眼下虽然失去修为,但当初在元神境界时的手段自己还是知道的。圆海才只是法身光明,又以闭口禅断绝肉身内外交通,暂时避过了天魔干扰,等扛过了成佛时的万魔侵扰再来谈因祸得福吧。
他在这两人面前没有说话的余地,只得面无表情地听云铮附和道:“圆海大师果然法力精深,难怪能继圆空大师担任住持之位。乐令老魔又有多少本事,不过是暗施偷袭才伤了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