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是小舅舅狼子野心,有心设计父皇,不然父皇怎会得了骂名?咳,那会子鹿鸣关看似失守,正是小舅舅跟蒙将军联手做戏。”
何太后咬牙冷笑道:“我进了你们贺家几十年,如今依旧闹不明白这些弯弯道道,但说一千道一万,总是你父皇辜负了天下黎民。便是不说外头的事,你父皇跟你也是一样的无用之人,你可知道,你父皇也曾屈尊降贵地给我下跪,求我替他跟何家求情?”
皇帝打了个哆嗦,身子若发虚弱,虽没有镜子,却也知道这会子自己的脸色也该是更不好的,于是他不再强撑,由着身子慢慢向一旁倾斜,眼睛死死地盯着太后,希望太后看着他这副垂死模样,心里能有一丝怜子之情。
太后看见了皇帝歪着身子,心里悲愤交加之际,更以为皇帝在做戏,先帝已死,便是对先帝有再多不满,也无处宣泄,因此,这会子便将怨恨的矛头对准了皇帝,“若是你太子弟弟做了皇帝,他定会勇于纳谏,与你舅舅们君臣和穆,他定不会让我这做娘的夹在何家贺家中间左右为难,定不会色迷心窍,为了你小舅妈悖德忘伦。你登基几年,连个一男半女也无,可见老天长眼,这便是罚你不顾骨肉亲情残害胞弟满门呢!老天长眼,你弟弟还留了骨血在,老天长眼……”嘴里有些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从亡国太后成了新朝长公主,求生的**使她竭力忘记自己该为了贺氏江山殉国,虽不曾见过那养在何家的孙儿,但,倘若不是为了那孙儿苟延残喘,她又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世上?
因这生的**,何太后刻意地去回想先帝对她的冷落迁怒,刻意告诫自己,这已经亡掉的皇朝不值得她去殉葬。
床上的皇帝因太后眼中的憎恨而绝望,因绝望,便在心里断送了自己最后的生机,自觉没有生的可能,身子一晃便倒在龙床上,神思有些飘渺,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红装丽人,那丽人在他年幼之时,便刻在他的脑海中,少年懵懂时,他记住了一个从容不迫凡事慢条斯理的女人,即便是少年之后只糙糙地见过那女人几面,即便杀了小弟成了太子、成后皇帝后他又见过许多比那女人更年轻更美丽的佳丽,但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能比得上那个女人的气度——如今,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想,他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与其说是仰慕,倒不如说,是一种铭心刻骨的嫉妒;与其说他对那个女人有狂热的迷恋,倒不如说,他极端地憎恨自己身为龙子皇孙,却永远拥有不了那个女人的气度。
他是大皇孙,是太子,是皇帝,终其一生,却永远不如那个女人恣意,倘若有来生,他想,自己愿意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男人。
何太后不知皇帝这是回光返照,看见皇帝眼中的光芒,越发以为皇帝依旧在装病,皇帝的嘴唇微微翕动,她分辨出“小舅妈”三字,便不再去追究皇帝想说什么,心里隐约觉得一炷香的功夫到了,于是便挺着脊梁,固执地向外走去,出了宫门,看见何征正与总管太监们说话,眼睛斜睨向那些转瞬间便另投新主的阉人,开口道:“循小郎呢?哀家要见他。”眼里看着何家人,何太后不由地在心里将何家在这起变故中的作用衡量一番,最终,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不敢再去追究这事,只能一次次地安慰自己,亡国乃是自己大儿子的错,倘若是小儿子登基,定不会如此。
何征暗中打量了太后一番,见太后安然无恙并无动了寻死的念头,心里松了口气,忙道:“循小郎忙于公务,太后且回寝宫稍等片刻,随后,费而隐便领着先太子之子来见太后。”
太后端庄地点了点下颌,将手递给等在一旁的嬷嬷,如往日一般,慢慢向太后的寝宫走去,行了几十步,微微回头,看见何征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身子一软,便萎靡地倒下。
回到寝宫后不多时,何太后便安静地听到一个声音尖细的阉人告诉她,她憎恨的那个夺了她小儿子皇位的大儿子在她离开之后便闭眼了,谥号为哀。
待阉人走后,何太后似笑非笑地呆呆坐在太后的宝座上,她做太子妃的时候,便每常在无人的时候对这宝座流露出憧憬的目光,如今,该是她的母亲坐这宝座了。
“母女连心,想来母亲成了太后,与我成了太后也并无两样。”何太后说着话,终于落下泪来,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眼泪有多少是为了才刚逝去的皇帝,有多少是为了这太后的宝座。
“姐姐。”
听到一声呼唤,太后抬起头,仰头看向一个与她父亲很有几分相似的何循,何循不似何征那般依旧是三十岁的瘦长模样,何循就似他这个年龄位高权重的人,略略有些发福,却比年轻时更显得温文尔雅、气度不凡。
何太后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只叹道:“何侍郎说费而隐要过来的。”
何循并不言语,负着手,将这太后寝宫来回看了一遍,嘴里喃喃地说道:“母亲并不愿意做太后。”
何太后一怔,冷笑道:“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叫我这亡国太后新朝长公主去劝说她做了太后?”
何循沉默地摇了摇头,随后随意地在太后下手坐下,“这寝宫檀云喜欢,檀云说母亲不住进来也罢,她来住,总不会叫这宫室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