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再犹豫,柳孟炎一跺脚,对着眼前还强壮的柳老太爷,还青春正茂的欧氏说道:“父亲,母亲,这是你们儿媳妇红袖。”话音落去,柳老太爷渐渐衰老,成了他临终时的模样,欧氏的脸庞也蒙上了水雾,慢慢消散。
挣扎一下,柳孟炎从梦里醒来,瞧见依旧如春中牡丹一般的柳檀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手上的伤疤,便伸手拿了袖子遮住自己的手臂。
“父亲做了什么梦?”
柳孟炎嗓子里咕哝一声,“梦到你母亲了。”
柳檀云听柳孟炎提起故去的吕氏,略有些伤感地说道:“那该是个噩梦了。”
柳孟炎新近对着柳檀云话越来越多,因此柳檀云才说出个引子,他自己就嘟嘟嚷嚷地梦里的事都说出来,“我想着你跟清风还在你母亲手上,要是我不认她,你跟清风就全没了,于是我赶紧地认了她。”
柳檀云心里似是被锤子锤了一下,耳朵里陆陆续续地听着柳孟炎说着吕氏生前那些不像话的地方,嘴角紧紧地抿着,自觉对柳孟炎了解甚深,却没想到,柳孟炎梦里头也没想过要换过媳妇,纵是不喜欢吕氏,柳孟炎依旧有不得不跟吕氏在一起的理由;兴许是柳孟炎活的年头多了,将万事看透,于是不在意吕氏生前给他带来的困扰,只满足地看到吕氏带给他的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满足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生活。
柳孟炎念叨完了吕氏的过错,转而又说道:“我头回子见你母亲的时候,你母亲就跟小公子一样大,你外祖母过世的早,她奶娘也不甚中用,因此她随着她父亲的时候跟个男孩子一样活泼。她头回子见着我,也没瞧清楚,就搂着我的腿,冲着我喊爹爹呢。”说着,似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想起那样久远的事,于是又怀念的一笑。
柳檀云听柳孟炎说着这话,伸手拂过自己的手腕,手腕上剔透的玉镯发出幽光,“父亲,小公子该回宫了,循小郎让了你几年……”
柳孟炎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冷笑道:“怎地?他要拿了太上皇的威风来抢女儿?”
柳檀云听柳孟炎强词夺理,不由地失笑,说道:“父亲,女儿原本就是他的。如今我们做了太后太上皇,闲来无事,自然是要一门心思养儿育女。再者说,清风也有女儿,何必非要小公子?”说着,想起早先何循强行将小公子带回宫,因没有柳孟炎发话,小公子在宫里哭了一夜,随后发了烧又被柳孟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领回去。
柳孟炎嘴里咕咕哝哝,良久开口道:“原本我是想扣着小公子在身边,也免得何家坐了龙椅就翻脸无情……后头,我离不得她了,她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清风的两个丫头一是年纪大了,二是性子不及小公子好,我看着小公子做什么都喜欢。”说着,不由地红了眼睛,悲伤地滚下泪来,“我还能活多久,你就这样想拆散我们祖孙?”
柳檀云瞧见柳孟炎又使出“苦肉计”,不由地想起柳老太爷临终之前说的话,那时候,柳清风尚不能够挑起柳家的重担,柳老太爷无力地拉着她的手,说柳家就剩下她跟柳孟炎两个支撑了,如今柳孟炎老了,成了一个老赖皮,这柳家只能靠柳清风一个人支撑了。
“父亲,我琢磨着只带着孩子也不是事。”
柳孟炎听柳檀云说出这疑似“服软”的话,眼皮子跳了跳,偷偷看向柳檀云,暗想柳檀云这是答应留下小公子了?
柳檀云托着脸,眼角的余光恰捕捉到柳孟炎偷看她的神韵,嘴角不由地勾起一抹笑意,柳孟炎要留下小公子的心思她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是柳清风被她教导的跟柳孟炎不亲近,柳清风的女儿又是端庄的淑女,淑女哪有成日里围着祖父胡闹的,若说柳清风的两个儿子,柳孟炎又不耐烦在这把年纪再去教导那些深沉的经书。况且年轻的时候柳孟炎就不好女色,这把年纪正是修身养性的时候,更是对女色进而远之。于是穷极无聊的柳孟炎这是照着柳老太爷的样子依葫芦画瓢,将小公子当成她,养在身边取乐。
且借着小公子,也能每常将何循跟她逼来跟他说话,如此柳孟炎才不寂寞。
“父亲,女儿琢磨着靠一己之力写一本列传,比如在民间很有威望的厉子期厉大人,还有矫勇善战的蒙将军,这些个人都要写进去。奈何女儿不过是个妇人,对这些人事所知甚少,不知父亲可乐意入宫教导女儿如何写?咱们柳何两家在乡下的庄子已经收整成了避暑山庄,过几日,我与循小郎就要领着小公子、张一弛去,父亲若乐意,也随着我们去。”说着话,柳檀云心想那些故去的人,柳老太爷、何老尚书、何侍郎,都该写一写,不求流芳百世,也能叫自家子孙瞧一瞧这些先祖的风采。
这张一弛,乃是柳檀云第三子,名字取自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柳孟炎闻言心里大喜,面上待要浮现出笑容,又唯恐叫柳檀云小瞧了,暗想自己早先也是叱咤朝堂的人物,如今落得个儿子冷落,要靠女儿怜悯的地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小看了?于是乎,心思百转,虽一定要跟着去,但嘴上却不免说道:“我是什么身份,哪有资格住在宫里?宫里就罢了,那避暑山庄倒是可以去一去,只是家里离不得我,你二叔一把年纪了还成日里惹祸,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也来不及。清风还毛手毛脚的……我且去指点你两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