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东陆的年轻人赶时髦过西陆的节庆,如今的西陆也兴起了过东陆的节日。
郑重满是老茧的手里捻着比嘴还要小的酒杯,耳边是墙外悠扬的异域乐声。他不由自主地打起了节拍:送君折柳城外——古道西风回环——连年雨——莫扰我行人胸怀……
很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背井离乡求学南府,眼神很差的姨母就是扶着村口的十八棵老柳树,借着嶙嶙结结的树皮裂疤方才送他出了山口。
姨母的乡音还幽然在耳畔。
重儿,重儿你斗胆往前走,山外人间好个秋,你姆身体康健,踏上通天的大道,你莫要得回头……
后来呢?
后来他果然官至一品,权倾朝野,背靠皇族的大树——然后回乡,给了他姨母极尽的哀荣。
二胡唢呐……十里八乡乃至西府,谁敢说他郑家的排场不够威风?
谁敢说他郑重一个不好?!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他郑重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哪里来的宵小之辈也敢在他的面前妄言一个字?!
他能够有今天,靠得就是他自己的双手!就是他自己!
可是……怎么就走到今天了呢?
穷途末路,四面楚歌。
楚歌,也是他的乡音啊。
庭院之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有人来拜访他了。
他在西陆的朋友不多,想来想去也不可能有谁来拜访,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郑老先生,我们总长让我来请您回乡安养。”
郑重鄙夷地瞥了一眼那个孤身前来的小青年,他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一腔热血的固执,好像不把南墙撞穿就誓不罢休一般。
“黄口小儿,卿尚德怎么不敢亲自来请我?”
小青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老先生,我叫燕卿,不叫什么黄口小儿。”
郑重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会听见这个熟悉的姓氏被挂上别的名字。
“小四……”
少年多情,谁没有摇动过心?
燕玑那个混账玩意儿,祸害了南府,祸害了南城大好的男儿,祸害了他郑重心上炎炎万古酷暑里唯一的一抹微凉清风。
但是说句实话,他从来都没有祸害过郑重本人。
杨小四是酷暑里的清风,是他郑重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少年心结。
心结被岁月打磨,最终模糊了一切,容颜,往来,笑声……他其实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瞬的优柔心动。
故里山河很美,爱过的人美,恨过的人美。
郑重从小就知道要往上爬,爬到高处,住最豪奢的宅院,娶最高贵的名门闺秀。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