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愉悦地让人抬起两个木箱,打算低调地出了薛府。然而甫一出门,就见到了跪在院门前的薛老将军。
薛老将军面色僵硬,抬头朝着圣上看去,倏地眼中含了热泪,颤颤巍巍地道:“圣上——”
薛老将军在这里跪了许久,也想了很多。以往未曾注意到的东西一一在眼前闪过,最终,他想起了曾在北疆的时问过薛远的一句话。
“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用强了?”
薛远那时嗤笑一声,似笑非笑。
薛老将军现下想起来,只觉得浑身发冷,犹坠寒冬。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薛老将军最清楚。薛远小时候留在京城时,什么混事他都敢掺和。小小年纪能面色不改地拿刀子吓人,一群文武官员的孩子里,就数他真敢亲手让人见血。薛老将军正是因为如此,才对他的冷血和煞气感到心惊,下定决定将他带到身边教导,在战场上,薛远的这种冷血逐渐偏执成了对杀敌的痴迷。
他就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入了战场就犹如龙入云海之间。
不知道害怕,就会闯下大祸。薛老将军这才一次次严厉地对待他,希望能给他圈上一层层人味儿,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伦理纲常和世道,而不是红血罩头的兽欲。
这不容易,薛老将军用了许久,才让薛远体会到边疆百姓的痛苦,让他因为士卒的死亡而愤怒。薛远像个人之后,薛老将军又头疼以他的脾性怎么才能忠君。
三代忠良的府中,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东西啊?
不知伦理,没有善恶,好像打骨子里就是个坏种,长大了之后才勉强知道要装好自己的冷血无情,装出一副不那么可怕的模样。
因为这,薛老将军在知晓薛远生出忠君之心的时候才大喜过望,觉得薛府有救了,不用抄家了。之后一看,薛远对圣上又太过殷勤,可薛远这坏种又怎么可能会对旁人这样?薛老将军越想越愁,觉得薛远是装的,他在装着对圣上忠心。
圣上待薛远越好,薛老将军越忐忑不安。结果现在他知道了什么?他儿子竟然、竟然在肖想圣上!
薛老将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气得七窍生烟,“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啊。”
早知如此,薛远出生那日他就应该狠狠心把他掐死。
薛府的列祖列宗要是知道,怕是祖坟都得冒血水。
这必然不关圣上的事。若是薛远不愿意,天王老子都逼迫不了他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一定是他对圣上升起了觊觎之心,还竟然真的让这孽子得手了。
薛老将军心中冰凉一片,几乎不敢深想薛远对圣上做了什么,只要一想,他都要吓得晕厥了过去。
“是臣没有教导好儿子,是臣的罪过,”薛老将军哽咽,灰败和惭愧并生,“臣愿以死谢罪,臣死后也不得超生。”
都是因为他的一时放任,才让圣上遭了这等罪过,被这等小人迷惑。
顾元白顷刻之间,就明白薛老将军为何会这番模样了。
他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来回看了薛老将军数次,难不成他上次前来薛府时的那番语辞严厉的暗示,薛老将军都未曾听懂吗?
“薛卿,”他的神情堪称平静温和,“起来。”
此时尚且还早,薛老将军的身上却是晨露厚重,一看便已经跪了良久。顾元白转头去看张绪,侍卫长低声道:“臣让将军起身,将军却不听,执意要跪在此处。您还未起,我等也不敢通报。”
顾元白叹了口气。
若是正经算起来,薛老将军还是大恒的“国丈”,他亲自俯身想要扶起这位忠臣,手上那枚翠绿的玉扳指就映入了薛老将军的眼底。
薛老将军浑身一抖,想起在北疆时,薛远的手上也曾带过这样的玉扳指。
他原本要站起来的膝弯一软,又重重跪倒在地。
顾元白带着人退回了薛远的院中,石桌湿润,隐隐有树叶露珠滴落。
圣上不急不缓,态度温和,说了许多话,见薛老将军听进了耳中便让他回去了。薛老将军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卧房的,回来时,薛夫人正在让丫鬟梳着发,瞧见薛老将军浑浑噩噩的模样,奇道:“这是怎么了?”
薛老将军牙齿磕碰着,说不出一个字。
薛夫人让人退了下去,走到丈夫身旁坐下,开始擦起眼泪来,“你是不是又在怨我儿了?”
薛老将军这次却没吭声。
“我儿喜欢男子那便喜欢好了,你还能将他打死不成?”薛夫人哭得更厉害,“薛平,你给我好好说说,我儿到底怎样你才能满意!他只要不祸害人家,不强迫人家,这不就行了?”
“祸害,祸害,”薛老将军手指颤抖,忍不住两行热泪流下,“夫人,他……”
干的那是祸害人的事吗?
干的是灭族的事啊。
擦了擦眼泪,薛老将军话头一转,“他最好一心一意,别让我知道他有什么小心思。他要是敢三心二意的话,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薛夫人一愣,“你这是允了?”
薛老将军沉默,薛夫人却知道他这是不再计较的意思。她大喜,站起身更是忍不住走来走去地抒发喜意,喃喃:“你我倒是好说话了,可褚夫人哪里可不好说话啊。”
薛老将军皱眉,“什么褚夫人?”
薛夫人忍不住笑了开来,又坐在他身边,好笑道:“你啊,连远哥儿心悦的是哪个男子都不知道。远哥儿眼光挑,即便是喜欢男子也不会喜欢寻常人,褚府的褚状元你可知晓?”
薛老将军心中生出不妙,果然,薛夫人笑道:“人家褚卫三元及第,也是圣上眼前的红人,可不就是我儿喜欢的人?”
“轰隆”一声,眼前发黑。
薛老将军一口老血几乎要喷出来,孽子、孽子,他竟然迷惑了圣上之后还敢三心二意!
其罪简直当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