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楷始终握着叶修的手,将他揽在怀中,似乎是担心他害怕。其实叶修一点都不怕——他独自幽居山中多年,就算小时候怕过打雷闪电,也八百年前就治好了。这副景象在他看来就是正常的雷雨天气,但既然男朋友主动展现胸肌和胸襟,他就很配合地被抱在怀里,舒心踏实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推门一看,山色一洗如新,糙木如初生般碧意鲜妍,流云掸去浮灰,连歪在糙丛里那只鸱吻尾巴里的细泥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像是为了迎接祭典,而隆重地沐浴洁净起来。
叶修去后院溜达了一圈,对着钟楼上好大一个豁口发了一会呆。然后走回厨房里告诉周泽楷:“昨晚打雷把钟劈坏了。”
周泽楷正在切一根水嫩青葱的小白菜,闻言停下刀抬眼看他。叶修说得平淡又随意,跟说“昨晚打雷把萝卜劈坏了”一个语气,让人摸不准他到底觉得这事严重还是不严重。周泽楷想了想,先把刀放远了一点。
叶修瞥了眼小白菜,有点嫌弃:“不能生吃。”
周泽楷就拿了个小番茄给他咬着,把袖子放了下来:“去看看。”
他去后院查看情况,住持大人慢悠悠跟在后面,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周泽楷走到钟楼前站住,神色微微凝重。
钟楼本就残破,现下尤其破得可怜,基本失去能称为楼的形态。惨淡遗迹中那口古钟倒是稳稳当当立在碎石块之间,只是头上被劈了一条巨大的裂口,都能看见内壁刻文了。
看起来是再也敲不响了。
叶修走过去,有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古钟的内壁。手指底下是此起彼伏的细小凸起。
“我还不知道里面也刻了字。”
古钟沉重,平日没人会把它掀翻了观察内部。它锈迹斑斑的表面毫无铭文,朴拙而沉默,没想到内里一肚子文章。
叶修还想凑近了看清楚点,脚下差点被碎石绊倒。周泽楷把他拉住了,看了一眼古钟,说:“拓印出来再看。”
叶修也觉得这样好,说:“明天喊个工匠来,趁着还没封山,拓出来看看写了什么。”他按着游戏里的套路设想了一下,“说不定是什么解开宝藏的谜语,拿到这个任务物品就能开新副本了。”
虽是玩笑,言语之间,颇为期待。
周泽楷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也许,只是一个故事。”
今日仍按寻常过。午饭后两人散了会步,默契地避开了后院,只在森林边缘走了走。
两个人都没问古钟坏了,今天傍晚敲钟时间怎么办。以后会怎么样,清凉山又会怎么样。
大约真的是气数已尽。叶修独自悄悄转回来,站在倒塌的钟楼前,垂目不语。他在寺里最大的职责就是敲钟,可以说是这口钟将叶修锁在这座山中。他小时候拿石块砸这口钟,砸不动,孩子气力毕竟小;后来叶秋百般看破钟不顺眼,甚至不知从哪个渠道找来热武器轰它,依旧毫发无损。那时候,钟虽破旧,却自有一股巍然不动的气势,高卧钟楼之上,任由叶秋折腾也无奈它何。
如今却如此轻易,便毁于雷火。
钟既已毁,那么叶修也无需再敲钟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即使是叶修,也不禁感到一阵昏眩。巨大的兴奋混合巨大的不安同时膨胀,在有限空间内挤压爆炸。
那么。
他站在原地不动,眼前风景斑斓扭曲,耳边飓风空洞长鸣。
那么,无需敲钟的叶修,是否也无需困锁山中。
叶修微微屏住呼吸。他手足僵住了,心脏却跃动发热,愈来愈急,炙烤胸腔。
如果这是真的……如果有可能……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