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尘一直站在风中眺望水电大坝的坝顶,依稀看到些活动的黑点从那儿冒出来,又沉下去。张不鸣带领的人马从引流洞钻出,又翻过坝体下山的过程,似乎很顺利。个把小时之后,那条与天水相接的横线上,再也不曾出现活动的物体了。沈白尘出了一口长气,知道张不鸣已经如愿以偿,完成了他的计划。
老纪的抽搐发作周期越来越短,症状越来越吓人了,每次都是面色青紫,身体角张,牙关咬得咯咯响,表情痛苦万分。为了把镇静剂省给老纪,戴汝妲坚决不肯再用药。她的断腿只做了粗略的急救处理,用简易方法暂时止住了大出血,但伤口的疼痛感与时俱增,镇静止痛剂一停,常痛得大汗淋漓。为了让自己不至于痛得叫出声来,小戴把盖在身上的毯子边咬得千疮百孔,还几度昏厥。伤的痛,病的苦,是对小戴和老纪最大的考验,每一分每一秒都得由他们调动最大耐受力来扛。
幸好还有魏宣和朱颜,他们的表现让沈白尘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
当雨下得大起来的时候,朱颜把所有能盖的东西,都盖在戴汝妲的担架上,魏宣甚至用身上的马甲裹住了纪石凉的头。没人吩咐,没人要求,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行动着。在沈白尘看来,这只是两个健康健全的人,对伤残病痛的同类最本能的看顾。此情此景之中,社会身份已然不知不觉中剥落,每个人都被还原成单纯的自然人,往日天差地别的距离随之消弭。但沈白尘在感动之余不得不时时提醒自己,以他们的身份,必须按张不鸣临行的交代:控制使用。
在援兵到达之前,要让老纪和小戴减少疼痛,减少流血和抽搐.最大限度保持精力和体能,还要让魏宣和朱颜的情绪保持平稳,最大限度争取他们的帮助。沈白尘感到,从未有过的巨大压力,正随着由疏渐密的雨滴,一点点落在他的肩上,重似千钧。
沈白尘想起了鄢嫣。要是在平常的日子,他肯定会马上联络她,把自己的处境和想法仔细地告诉她。听她或者赞许或者调侃的评判,并在其中找到一个支撑点。让自己不安的心得以放松。忽然间,他无比强烈地思念起这个小女友,同时感到了一种很深的歉意。地震发生之后,沈白尘一直处在高度紧张状况,先是抢救戴汝妲,后是治疗纪石凉,一路上还有各种情况要处理,他甚至很少有时间去想鄢嫣,偶尔想起她,也是不停地自我安慰,如果她真有事,自己不会这么心安的。心里不慌,说明她没事。
沈白尘拿出张不鸣留下来的半导体收音机,有一种期待让他打开时心情非常急切。在这个时候,广播电台发出的任何声音,仿佛都跟鄢嫣有关。一开始只听得乱糟糟的杂音,后来就有了断断续续的人声,听不出在说什么,但传到这群与世隔绝的人们耳朵里,都是天外传来的福音。
沈白尘正屏息静听,纪石凉过来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有话要说。
两个人走到一边站住。纪石凉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交给沈白尘,说:我有一件事情托付你。这是我前几天在接见室私下录的音,里边有万金贵钱权交易的证据。万一我搁在这路上回不去了,你一定替我找个合适的地方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