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来王团长食之无味,寝之难眠,度日如年。心里烦闷、焦躁得要命,看着什么都不顺眼。他想打人,包括打自己,更想打别人。他对孙副团长说,这是过得什么鬼日子,就好像烙在煎饼锅上。王团长叫王翰章,东北讲武堂出来的,打起仗来是一员虎将,深得少帅张学良的喜欢。全团的兄弟都看他的脸——他的脸整天都阴着,凶神恶煞似的像要吃人,一句话不对劲就骂人,谁见了他也不敢吭声。其实团长本是个好说好笑的人,虽然有时也骂些赃话,但对士兵关怀倍至。他不像那些绿林出身的长官,满身都带着鲁莽的匪气。他毕竟是讲武堂出来的,能文则文,要武则武。但自从日本人打下了北大营,占了奉天城,几个月来听到的全是日本人横冲直撞,攻城掠地,中国人逢战必败,有败必降,一撤再撤的坏消息——弟兄们就再没看到过团长的笑脸。团长一天往哈尔滨打好几遍电话,问日本人到底攻到哪了,问啥时候和日本人干。上峰说,别着急,早晚得干。再问,还是车轱轳话,没有准确明白的答复。隔了两天再问,上峰有些不耐烦了。
旅长在哈尔滨那面急头掰脸地喊:“就你王翰章是中国人,就你不想当亡国奴,我还想打呢!没命令,我知道怎么打?别老问了!”
王团长说:“小日本子都占了长春了,正一步步逼近哈尔滨呢,弟兄们心里没底,都很着急,咱不能让人家熊上门哪!”
旅长说:“用不着你们瞎操心,一切都听少帅的,咱们东北军不是白给的。”
王团长说:“咱现在都易帜了,少帅要听南京的,要听什么蒋介石委员长的。”
旅长说:“你别管那么宽,咱东北军吃的是老张家的饭,扛的是老张家的枪,吃饱喝足,练好你的兵,养好你的马,别瞎寻思……”
王团长还要说下去,那面啪地一声把电话撩了。听得出来,旅长也在煎饼锅上,也窝着一肚子的火。一宿没睡,王翰章心里憋得更难受,第二天一早他又挂电话。
“哈尔滨来的火车上传来话说少帅听南京政府的,要把军队全都调进山海关?”
这次接电话的是李副旅长:“胡说!胡说!东北是咱的老家,能把老老少少,那么大的祖宗家业都扔给他娘的鬼子?你忘了大帅是怎么死的,此仇不报少帅岂能心甘”李副旅长是绿林出身,十三岁就落草,现在仍是匪气十足,直来直去,可能一辈子也改不了。
“老百姓传说南满铁路两边都住上日本兵了,旅顺口的鬼子运兵船一艘接一艘,像蚂蚁泛蛋一样。”
“别他妈拉巴子替日本人吹牛逼,你是不是吓破胆了。”
“王八蛋才怕日本人,大前年咱们在海拉尔、满洲里杀老毛子,我跟着你们出生入死,说过熊话,拉过松套吗?我都死了好几回了,我啥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