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三(2 / 2)

桓难跑出了这个照不出人样的小区,他看到那条噩梦中的斑马线,没有,没有肉,他又折回去,跑到另一侧阳台楼底下,那个磕着她脑袋的石头,也没有,只有被踩蔫了的草地。他又跑出那绿色的铁门,突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他手掌蹭破了皮,膝盖也渗了血,从白色的校裤一点一点晕开。他想爬起来,但是就跪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好累。

活着好累。

他掌心的伤口粘着小石子,想用手把自己撑起来,却疼得像被刀割一样。

汗水沿着下颚滴进了地里,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掉不下来。

他在这一刻心里冒出来的话居然是“她要不永远消失吧,不是死了而是凭空消失了,就当她没有活过,没有存在过”。

这样罪恶感会少一点吗?

不,明明她应该活着的,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凭什么擅自把她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

可这和他的关系是?

他的指甲陷在小石子里,隐隐作痛。

她明明可以和他分割开来,他明明可以熟视无睹。

为什么她好像是成为了他的一种皮肤病,一个虽然无限恶劣却是属于“他的”病。

他的额头快要磕到地上,他想把自己嵌进大地里,却听一声细微的喊叫,被迫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声音来源之处,这偌大的黑暗,总是会有尽头的。

桓难扶着墙踉跄起身,视野一片模糊,颠七倒八,黑得五彩斑斓,四肢无力,却有着巨大的指引拖他前进。

弯弯绕绕的小巷,在这里眼睛已经不再需要了,他凭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摸索,越近,奇怪的声音越有轮廓,从击打声到撕扯声,他莫名想起了那个雨夜,下意识地僵在原地。

但是一声熟悉的哭声传来,他回神,又是戛然而止,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着他,他拖着无力的腿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声音越明朗越不敢细想,清晰得令人恶寒,可他想跑得快都跑不动,他感觉自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

他终于跑到了尽头,却因为那里无处可扶而再度摔倒在地,他迅速地把身体撑起来,却感觉脸上一片湿润,手上也满是黏糊。

四周仍然不见光,他走不动了,他用手去摸着地面爬,周围声音像是蠕动的虫,这里像是一片爬满虫的没有水的游泳池。他像是爬在虫分泌的粘液上,仿佛进了猪笼草马上就要被溶解。

他的视觉在此毫无作用,听觉也开始扭曲了起来。

他好像听见了因果的笑声。

而后脑海里重复播放着她在走廊朝他扬起的那一个笑容,倒带,播放,倒带,播放,一直一直,倒带,播放。

咔擦一声,锋利的剪刀合在一起,然后“咚”地滚落了什么,咕噜咕噜地往他这边过来,这里好像不是平地,是有一定的坡度的,所以就一直滚一直滚,直到滚到他手边,本来要滚过他的身体,但他接住了。

小小的,还有长长的,丝一样的,他双手摸着,摸到了两个凸起的东西。

他不敢动,不敢往下摸,抽回了一只手,去摸自己的眼皮,一模一样的触感。他把手指往自己的眼球里伸,摸到了承载他眼球的骨骼,然后又摸上手里的,往下,伸进去。

他的大拇指贴在柔软但撕裂开的肉里,硬质的,整整齐齐的。

牙。

月亮从云里亮了相,月光发着白,照了下来。

他看着这一片满是血的小牙,僵硬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往上偏,那两个刚刚被他从里到外摸个透彻的眼睛正直直地瞪着他,嘴巴两边被切开一个笑,一个永远会保存在那里的笑。

她脖子以下什么都没有了,只留这个细细的断颈,再往下滴血。

他没有吓得扔掉,也没有叫出声,就是和她那双还残留着泪痕的双目对视。

蠕动的虫,咕叽咕叽地动。

他把她抱在怀里,抬起眸,她的鞋子掉在一边,脚在空中晃啊晃。

熟悉的声音在这一片水声中醉醺醺地含糊着:“……我操,这么小的逼,妈的……捅都捅不进去……”

他看向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剪刀。

但那个人又蹲下身去捡了起来。

他又看向另一边地上的红砖头。

好像四肢比较难剪,那个人费着劲用双手去握剪刀,嘴里还哼哼着:“骨头这么硬……”

他抱着她的头颅,爬向那块红砖头。

啪地一声,胳膊着地,他的手还没有碰到砖头,就僵住了。

“什么玩意儿……半天捅不进去……”那个人拿着剪刀开始从薄薄的肚皮刺进去,剪开她的肚子就像给娃娃掏棉花一样,里面的器官就和棉花似的挤了出来。

肉啊肠子啊就跟水似的从她身体里流出来。

他拿到砖头了,可是起身一阵眩晕,手里的头颅也没有拿稳,往后面滚了过去,他回头想去追,但他听着肉的声音又转回了头。

听觉和视觉一起扭曲了。

他看到好大一只蟑螂在吃人。

把她的内脏都掏空了,然后把触手插进仅剩的皮骨肉里。

他突然笑出了声。

而跟这笑声一起响起的是警车那“didodido”的环绕音。

那只蟑螂虽然吃醉了酒,但对警车的声音格外敏感,他当即就把那只剩了躯干的肉扔到一边,准备转头就跑,却是迎面撞上了那双死一般的目和那不由分说便砸下来的红砖。

把他的脸拧成了麻花。

令吾循着桓难的声音打着手电筒进了这个死胡同,那亮堂的白光往他身上一照,仿佛是用红颜料直接泼了他一身,他一直重复着用脚踩着地上的人的脸这个动作,那人脸上已经脱了一层皮,只剩下血淋淋的肉了。

令吾吓得上去抓他的胳膊,刚把他扭过身来就见他怀里抱着的人头,这回是真的当场吓出了尿,而警察也被他尖锐的叫声吸引了过来,一齐齐地进了这本就狭窄的胡同。

而桓难只是疲惫却紧紧地抱着因果的头颅,一身是血,仿佛刚被生出来。

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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