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槐兄抱拳回礼,冯举人又道:“关押不两日,李县令却忽然升堂,传我无罪,反训斥起狗贼家仆来,接着匆匆打发我回家。我虽不甚明白其中缘故,但想到自己毕竟清白,于是便告辞回到家中。我时常对着光秃秃的墙壁发愣,心想虽大仇得报,但毕竟失去了家父、亡妻、福儿,痛不欲生。我见生活难以为继,又不能总靠着乐家的接济,便试着去乐家的田地里帮忙耕作。过了大约半年的光景,我见官府对宋狗贼灭门案的风头渐渐松了,便趁机对李如松县令提起,要他将亡妻的尸骨判回本家。那李县令当即心不在焉地连连称是,我便随几名捕快衙役敲了宋狗贼的家门,取回了亡妻骸骨,另处安葬。”言罢,冯举人长叹口气,道:“说起亡妻卫氏,虽与内人颇有失礼,却实在是上天的恩赐!贤惠、善良、美丽,虽常在家中无故木然落泪,却实乃文人墨客梦中、笔下的仙侣!只恨那宋淫贼……”话音未落,冯举人忽悲怆道:“却也怪我不得力,未能相护!想来曾与内人于亡妻墓前吊唁,常见散落遍地之牡丹。我心中疑虑,不知何故,内人含泪道:‘此乃花魂为绝世佳人香消玉殒所悲痛,滴泪成花故。’”说起此处,冯举人再忍不住,面庞早画上两道泪痕。呜咽了半晌,才说道:“想是因为内人本为狐仙,才有这般见识吧。”
趁沉默无言之机,我悄声问身旁槐兄道:“槐兄,看来李如松县令的判决,的确受了遇刺的很大影响。”
槐兄低声作答:“飞兄所言甚是。依着李县令对冯举人的态度转变,想必刺客的目的已得实现。”
我点头又问:“如此说来,当真是‘霹雳火’所为?”
槐兄却有些迟疑,更压低声音答道:“我耳闻的‘霹雳火’,与蒲先生有差池。蒲先生口中的‘霹雳火’,是除暴安良的游侠。但我听得的‘霹雳火’,却是不识好歹,见得旗人便要出手相害的暴徒。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行径,又与我等所憎恨的旗人何异?!”
悄声相谈间,冯举人逐渐平复了情绪,道:“将亡妻安置妥当,我回到家中失声痛哭。想老父未得善终,妻子命殒恶贼宅邸,儿子又没了踪影,我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出路!绝望中又过几日,夜半时分,我正躺在榻上流泪感伤,忽听见门外传来女人孩提的窃语。我心中很是奇怪,正打算劝这对妇童赶紧回家,却在开门间,见门外站的,竟是内人红玉。”
冯举人言罢,我、槐兄、蒲先生、王御使四人顿时满脸愕然。冯举人见状一笑,道:“我见得红玉,当即抱住她失声痛哭不止。过了半晌,我再看她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她也早已以泪洗面。见我逐渐平复了心情,她才擦干了泪,对身边的孩童说道:‘不认父亲了吗?’我急忙打量,才发现她身边的孩子竟是福儿!我又惊又喜,连忙问她福儿从哪里见得。红玉才肯说明,她本是狐仙,前阵子夜行赶路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不禁好奇寻着了福儿抱回抚养。几经打听,得知是我的儿子,又听说我遭遇大祸,形单影只,便带福儿来投奔。”冯举人言罢,脸上的悲痛神色也逐渐缓和,继而道:“第二天,天色刚刚微亮,我听红玉已然起身,便问她有何事,哪知她竟与我说打算回家。我吓得跪在床头大哭相求。却反吓坏了红玉。她急忙道,本想借此讽喻,劝我起早贪黑勤工俭学,不承想我竟信以为真。我叹家道中落,养家糊口已成难事,却怎有闲暇考取功名。不想红玉竟一手操持起了全部家务,又借来了书籍给我。我感动得落泪,发誓定要考了功名,不愧她的苦心。然而,临近考试,我才想起被革除的功名尚未恢复,哪有应试资格?红玉却忽然与我说起,她早在县里为我重新登记,恢复了功名。还摸着我鼻子道,若是等我自己着急,早就误事了。”冯举人说着,虽面带愧色,但满脸的幸福溢于言表。随后他与我们四人点头道:“以后的事情,县里的诸位乡亲便人尽皆知了。我初次应试便中了举人,才幸亏不曾愧对内人的鼎力支持。我每每慨叹,若是没有内人在我深陷绝望之时毅然相投,只怕我早因没了活路,投缳自尽了吧!”
听冯举人讲明了来龙去脉,王御使起身连连称谢,立誓要为冯举人讨个公道。随即,他问冯举人道:“冯举人可知宋狗贼家中有多少人口?又可曾听人提起他的本名?”
冯举人稍想,答:“算上仆从,大约三十有余。至于真名,却从未听人说起,因此不知。”
“只算亲属,有几人?”王御使追问。
“只有一个妻子,两个儿子而已。”言罢,冯举人点头确认。
王御使又问:“宋狗贼模样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