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掉进了冰封的池塘,面前还有一片冰面,她奋力去抓——其实没有什么可抓的,等于用手掌在拍打冰面,就听啪嚓一声,又一片冰层坍塌,把刚刚脱离她怀抱的小羊活生生地拽下了水,可怜的小羊无助地在水里扑腾,很快就不动弹了。
池塘并不深,二姨太踩了几下水,就感到踩到了池底,虽然不至于溺水,但那层薄薄的冰几乎是拉一下就掉一块,二姨太在拌着碎冰的池水里挣扎。
她有点犯迷糊了,仿佛看见了嵩山路的龚宅,又回到了那间富丽堂皇的西式客厅,坐在花岗岩砌筑的壁炉前,丈夫刚下班回来,和她一起在壁炉前烤火,用火棒捅着毕毕剥剥燃烧着的木炭,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银行里勾心斗角的趣闻和桃色笑话,逗得她忍俊不禁……
透过漫天的风雪,她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人出现在池塘边。
没错,是一个人,穿着一件翻毛领的猪皮茄克,好象是飞行员穿的那种,还有一条蓝色的卡其布裤子,脚上一双大头皮鞋,戴着一顶抗美援朝时的大军帽,怔怔地望着自己。
“龙华,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二姨太的眼泪流下来了。
“我的好女婿,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年你跑到哪儿去了?”
彭龙华没有回答,默然了片刻,伸过来一截从树上折下来的树枝,伸到二姨太面前,说:“以后再告诉你吧,用力拉住它,我把你拽上来。”
作为一个历史旁观者,一个静静的旁观者,彭龙华再次违反了“游戏规则”,历史上的二姨太确实是冻死在这个无名的小池塘里的,但他不能见死不救。
出乎意料,二姨太拒绝了那根可以救她命的树枝,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凄苦的笑:“不用了!龙华。你知道吗?其实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还是他——龚亭湖。上海话的‘龚’就念‘军’,我忽然想明白了,这里是军天湖监狱,龚亭湖,军停湖,人停在湖里,这不正是我吗?这就是我的命啊!还是让我安安静静去吧,去那边找我的男人,找我的雪儿,我们一家三口,下辈子再也不分开……”
因为寒冷,二姨太的声音微微颤抖,“龙华,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从哪儿来?”
彭龙华把树枝轻轻放在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