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出来了,红灯笼在树梢上高高悬挂,猩红如血,漫过枝头,静静延伸过来,一直渗到我心里。室外是一片不真切的祥和,我泪眼朦胧,抖掉眼前的扭曲红光,一脚油门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我的愤怒仿佛没有终点。我想不明白,我的隐忍克制是为了什么。
结实的拳头打进了空气里。
唯一的欣慰便是,岑丰的面子挂不住了。我唇角勾起笑,愣是从中获得了一点阴暗的喜悦。
我最后把车停在大姨家楼下,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我妈不以为然的表情还在眼前,我将它迅速切换成餐桌上的其余人。凌弱、粗野、傲慢……他们的丑恶摆在台面上光鲜亮丽,而我的愤怒反抗却只能是任性自私,只是个笑话。
在刚才的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秋渝,你怎么来了?”门铃按响后,大姨给我开了门,“你妈妈呢?”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精神抖擞。
“嗯……他们在家吃年夜饭,我有点闷,想着还没给您拜年,就过来了。”
我的理由相当拙劣,更何况眼睛可能还有点肿。不过大姨从来不多问,她让我在客厅坐下,随后给我倒了杯茶。
贸然过来,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开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我的心灵依靠,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淡然娴雅,不食人间烟火,我无法与她品尝爱恨情仇,却又悄悄把心里的一部分重量挪到了她身上。仿佛是一种魔力,由此导致了我们之间矛盾复杂的相处方式,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放不下它。
明亮的客厅空空荡荡,孤独又安静。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我肯定会窒息,可大姨总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书画画,似乎从不厌烦。
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古典的陈列,干净熟悉的摆设,我捧着茶杯,难得有机会仔细观察客厅的布置。门厅柜子上摆了装饰和木雕,其中一个格子至今还空着,我心虚地笑了笑,想起来那里曾经有一个花瓶。
小时候寄养在大姨家的那一个多月,我搞了不少破坏,最后还打碎了架子上的花瓶。
大姨在身旁扶了扶眼镜,低头认真看书。我看向她平静和蔼的侧颜,意识到这个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年轻时还是带过孩子的。
那时候我在读小学,岑丰生病住院,我妈去医院照顾他,没日没夜,根本顾不上我。爷爷奶奶不愿带我,她打算把我送去洛唯家,可当时我在和洛唯赌气闹绝交,死活不愿意过去和她睡。于是,我妈无奈之下把我送去了大姨家。
那段日子,大姨早上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中午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晚上我哭着想妈妈了,她就带我去吃麦当劳。
后来麦当劳也不管用,我还是哭,她又把我带去了肯德基。
哄半天是不可能的,大姨似乎没有这项技能。她给我买了三份鸡块套餐,我在吃鸡块,她就拿着书本在一旁看,心无旁骛。
每日的学习计划也严格按照我妈给她写的要求来。她督促我写作业,写完作业可以看半小时电视,然后九点睡觉。她不帮我盖被子,也不讲故事——其实她讲过,但太深奥了我没听懂——只是轻轻说一声:“晚安,秋渝。”然后把灯一关,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