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没关系,在走上手术台之前,我就已经死了,再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打开浩一的胸腔,对我来说,只是个仪式;所以现在,我心无杂念地死去,可以安慰自己说:那里面没有阴影,那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已经永远地死了。
最终,我也没有战胜自己的阴影,我甚至懦弱地连挑战它的勇气都没有,自从浩一出现的那一刻,我就只有逃避与退让——我故意减少用药剂量,从一天三次变成一天两次,让浩一的凝血障碍不会很快纠正,本以为这样就能拖到下周一,等那个该死的冯主任回来,把浩一扔给他,我就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惜,现在一切都完了。
“你想跳下去吗?”当背后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的时候,我正在一步一步地挪向天台的边缘。
那是崔医生的声音。
我没有说话。
“这种死法恐怕很不光彩,明天的报纸上,说不定会出现无比光鲜的题目,比如:林安畏罪自杀……”崔医生在我身后喋喋不休。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冷冷地回应他。
“我想告诉你,你背后的那些红点究竟是什么。”崔医生的声音同样冰冷,“你要选择死,还是没有疑惑的死比较好。”
“你说吧。”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不需要说,你自己看吧,把你的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闭上眼睛,你将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第90节
我闭上眼睛。
一个人从远处向我慢慢走来。
他佝偻着身体,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他的身上,十几条黑色枯瘦的手臂正纠缠在一起,有的搂住他的腰,有的薅住他的头发,有的抓着他的胳膊,有的将他的肉皮都揪了起来,可你看他的苍白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汗水与咬牙用力时肌肉的抖动。
这个人缓缓地走到我身边,我盯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他是谁。
我看到这个人的后背上拱出几根长长的黑色肉脊,每根都有几十厘米长,像女人的胳膊一般粗;那些肉脊肆意地伸展着,每条上面都有一两只黑色的手臂紧紧抓住,而手臂的主人好像一个个没有骨头的软骨病人,它们全身黑色,瘦骨嶙峋,面部器官完全地扭曲到一起,他们一只手使劲抓住肉脊,另一只手死死揪住这个人身上的随便一个什么地方,整个身体就这样挂着,拖到地上,飘在空中,像腐烂的沼泽地爬出来的僵尸。
你看那一张张黑色的脸,他们张大着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声音,它们纠结着面孔,似乎无比疼痛,而它们的身体,黑色越来越浓,肉皮越来越干瘪,它们好像正在挥发,挥发成一具具空有表情的干尸。
而那个背负着它们不断前进的人,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朝前走着,任由身上那些手拉扯着,这些可怕的景象,究竟谁是活的?是谁死的?
“不!”我大喊着松开手,“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人肉巴士!”崔医生看着我的眼睛,缓慢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每个幽怨的、痛苦的、冤孽的人背后都会长出肉脊,只是凡人的眼睛都看不见,每个长出肉脊的人,都会被痛苦的灵魂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