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你爸爸?”
“嗯……”小孩子回答得含混,她根本是不知如何作答。
“早前没见过他啊,咋你们娘儿俩住过来一年多啦才来找?”
她点头,老太太往日一口咯嘣脆天津话听得她头皮直发麻。
小女孩儿不做声,只低着头躲她的目光。
老太太却像是得了想要的答案,继续盯着她半晌,终于施恩似的自个儿嘴里“哦,哦。”地念叨。
她眯着眼,咂磨出点滋味儿,几乎讳莫如深似的点点头,陡然拔高了嗓门:“唉咦!你跟他不太像啊!”
不是如坐针毡,而是心口放在了针毡上,扎得满面是血,却一滴也涌不出来。
小女孩儿是真害怕,撒谎说自个找到了钥匙能回家了,跑到负层地下室,老式楼房的结构,太往下看不见人回来,太往上,人来人往的得看她。
只能在风口等着,楼梯半掩着。
夜里十一点半时候把妈妈等回来了。
许愿没想到她在这,黑黢黢里吓了一跳,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数落她,好容易到了家门口,钥匙哗哗作响声里,她开口说她真是傻到家了怎么在这等着,自己都够可怜了还装什么可怜呢,岳缘想叫她别说了,对面的奶奶一定都听见了。
眼眶一酸,渐渐扯出了一丝清明。
岳缘心跳很快,仿佛还是梦境里十几年前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那时候她不明白,自己无所不能的爸爸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别人口中靠人养活的小白脸。
岳缘的爸爸岳过鸿是个画师,相貌英俊,人有才气,又是市人民医院院长的小儿子,年轻时候医院里的美女医生小护士排着队等他,他没一个看上,偏偏一眼相中了家境学历都不太上台面的许愿。俩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模范得像那会儿流行的琼瑶小说。他拧着家里的意思出来单过,日子倒也不难,只是自小没受过苦,也没什么赚大钱的野心,可是人人称道他磊落局气。
岳过鸿还在家的时候,许愿也是个温柔似水的良母贤妻,岳过鸿一走,许愿就成了自己口中含辛茹苦的母亲。
单身母亲就忙得不可开交,一面是个坚强隐忍的受害者,她要跟闺女亲戚控诉岳过鸿负心无耻,一面是个无助可怜的女人,她要马不停蹄地换着各色男人。有时整夜不回家,有时用岳过鸿留下的钱养个男人在家,直到岳缘十四岁,许愿再次遇上个一眼相中她的华裔商人,许是带着拖油瓶太不像话,她把岳缘送去外婆家,跟人家移民拿了绿卡,然后趁着身体机能没衰退,又不停蹄地生了新儿子。
岳缘长大以后对父母的记忆都很单薄,人家说童年应该充满阳光,越是阴暗的一面越是会被强烈记录下来,可她想大概因为能阳光那一段自己还太小,记不起了。
而现在呢,她能为自己预想的最好的感情形态是,无需占有,不必牵挂。
想是最近那个被爹‘遗弃’的程佚唤起了她有那么点同病相怜,可她要的是马不停蹄,哪能在床上回忆过去。
一早去盛钺,岳缘就进了总裁办。
硬金属色调,灰黑交相,简正冷峻,既奢且雅。
程疆启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长身而立。
孤身一人在高处俯瞰着众生,目光淡淡的,有些悲悯的况味。
当然是错觉。
岳缘知道,那也只是错觉,在这座金字塔中,他从不悲悯任何人。
悲悯,这种夹杂着鄙薄与轻视的敷衍,对于每一个还在这条逐梦金河里激流勇进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