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瞬间的一瞥之后,裴璇悲哀地发现,自己之前的愤激和血性,忽然已经消融得干干净净。这时她听到他说话了,语气竟然颇为温和:“你是叫阿璇罢?”
在她去平康坊的那一天,撞上李林甫从坊中出来的车舆,避道不及的她,本是失礼重罪,却因伏倒跪拜时伸出的雪白双手而被他注意,然后然后她甚至没有机会回一趟家,便被带回了这里。在和李宅侍女的交谈中,她听说店主很快便不得不将她的籍书交给了他派去的人。一纸籍书,就像她不能自主的命运,轻飘飘地从热闹而自由的西市,飘入了这个高门深院的李宅。
她咽了口口水,一时说不出话,李林甫也未加责怪,只是径自走到绣帐之侧,躺倒在狐皮软褥上,悠然道:“该当如何,她们教授过你了罢。”她们?裴璇下意识地转头,才见那些少女已然退了出去,房中竟只剩她独自面对他。她惊惶之中蓦然读懂他平淡话语中的意味,双颊顿时烫若火烧:“什么!她们没有……我没有……”李林甫双手放在脑后,头靠在琥珀枕上,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却不说话。像是怕自己的勇气即将彻底消失,裴璇冲口而出:“我……奴家……已经有了意中人了……仆射若能放奴家回去……奴家定然……感激涕零,终生……感激仆射的恩德。”在他的目光中,她越来越紧张,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已经轻若蚊蚋。
“是么?”李林甫似乎毫不吃惊,起身走到香炉前,打开贮香盒,按灭了残香,重新取出另一种香料点燃,房中顿时有一种更为幽微细密的甜香,袅袅升起。
他凝望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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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才慢条斯理地道:“阿璇,你听过前朝乔知之的事么?”裴璇不知其意,茫然摇头。李林甫在榻上坐下,缓缓道:“长夜难消,不若我讲与你听罢。则天女皇时,有个叫乔知之的补阙。他有个婢女叫碧玉,极为美貌,又懂文辞,乔知之宠爱她,竟不肯娶正妻。女皇侄儿武承嗣听说了,便将碧玉夺去。乔知之悲愤难抑,便写了首诗托人寄给她……嘿嘿,那诗名叫《绿珠怨》,说什么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岂不是要她效那为了石崇殉情的绿珠故事么?那碧玉也当真刚烈,垂泪绝食,三日之后投井而死。”裴璇听得颇为激动,深深佩服这女子的烈勇。只听李林甫又道:“你猜那乔知之后来如何了?”
裴璇不答,李林甫便自说了下去:“承嗣从碧玉尸体的裙带上见到了这首诗,大怒,就叫人刺劾乔知之,最后在南市将乔知之斩首,又抄了他家。”裴璇脑中一阵轰鸣,几乎站立不稳。
“这故事岂不有趣么?”李林甫微笑,“还是时辰晚了,阿璇没精神听故事了?那便安寝罢先让我瞧瞧你的手。你这双手,当真是当世罕见……”招手示意她走近。
“仆射,我”裴璇咬牙,“我……你若强逼,我只好咬舌自尽。”许是碧玉的故事给了她勇气,她这句话竟然说得非常镇定。
“哦?”李林甫双眉微扬,唇角笑意愈浓,忽然扬声道:“柔奴!”珠帘挑处,一个约摸二十三四的女子走了进来,她比那些少女更为美貌,身段也更为窈窕,穿着浅色縠纱衫子,縠纱轻薄如雾,隐约露出半边粉胸,白云也似,既酥且嫩,裴璇虽是女子,看了也不由心跳脸红,不由转过了脸。柔奴径自走到床边,垂首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