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不在意人情愿还是不情愿,总之是按时到来,四合院儿里点了煤油灯,却不及天井处洒下的月光亮堂,宋十九早早地洗漱了,换了棉布制的寝衣,一面拆头发一面望着天井中央的老槐树发呆。李十一在楼下同涂老幺聊天,仿佛是刻意让她先上来,又仿佛不是。
若李十一在跟前,她兴许还能敛住自己的思想,可李十一在下头,她的神识便不大受控了。
她抹香油,擦香粉,手里捻着一点碎碎的胭脂,将动作放得轻而又轻,只为了听见李十一上楼的动静。
几个来回后,她终于笃定,李十一是故意的。
故意磨蹭着不上来,令宋十九念着她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宋十九又有些恼了,李十一总是像放风筝一样牵着她,挑逗她的想象,研磨她的关注,碾得比香粉还要细些,零零碎碎地附着在她的指缝间,拍也拍不干净。
宋十九起身,索性先睡下,要熄灯时却顿了顿,最终是将灯留了下来。
躺下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不该将李十一想得那样坏,她一遍遍地回想李十一问她“冷不冷”的模样,她那时坐在自己身边,挪了挪肩膀保持一个亲近却不冒犯的距离,将小臂横在大腿上,微微探着身子瞧她的脸色,落在另一侧的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灰袄子的毛边。
就是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动作,令宋十九捕捉到了她的无措。
走廊里响起有规律的脚步声,雨打芭蕉似的,愈来愈近,渐渐灌溉进了芯儿里。宋十九将眼阖上,听见门被轻柔地推开,略过了三两秒又合拢。
隔绝的视线滋生了无穷的想象力,宋十九不晓得停下的那两三秒,李十一是不是在瞧她,一进屋,是不是先瞧了她。她很是介意这一点子细节,以至于颇有些挠心挠肝。
但她什么也未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听着李十一走到桌前,应当是梳洗过了,只直接将衣裳一层层脱下,最里头的那层摩擦着她的肌肤,窸窸窣窣的,听在宋十九的耳朵里,像一句不期而遇的开场白。
宋十九仍旧未睁眼,搁在脸侧的无名指微微一动,像在遮掩心跳错漏的那一拍。
她听见李十一吸了吸鼻子,好似有些感冒,而后放轻动作倒了一杯温水,喉头动了三下,是只喝了一两口,然后杯底轻轻一磕,杯子被放下,李十一吹熄了油灯,走到榻前将被子掀开,冷香带着寒意贴进宋十九的肌肤,令她颈后的汗毛一瞬便立了起来。
李十一又顿了顿,仿佛是依着月光瞧了一眼宋十九颈后的小栗子,她什么也没说,钻进被子里,肩膀轻轻挨着宋十九僵硬的脊背,十分规矩地躺了下去。
宋十九失落了,尽管她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她在长长的呼气声里将这份期许放下来,尽量放得不着痕迹些。
中间的被子被支起来,酥酥灌着凉风,将和李十一相接的地方反衬得十分暖,暖得有些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