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魔尊者坐于上首,摸了摸下巴端详着这条伤痕累累的龙,半晌才开口,说要把它带回蓬莱宗好生管教。
“蓬莱宗人杰地灵,我用禁制困它百千年,容不得它在修仙界放肆,”彼时的芈渡笑着,垂下的眼神却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待它龙骨尽折,傲性磨平,就成了。”
——算来,而今也不过一百年。
小白龙以百年前的赤红妖瞳死死盯着芈渡,似乎不甘心,似乎不情愿,似乎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惊慌。
“何至于此呢,镇魔尊者。”它问,“何至于此呢?”
芈渡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理了理袖子转过身去,朝着尊者的住所走去。
她身后,巨龙奋力搅散那一池湖水,似乎自知拦不住已经下定决心的人。
它喘息着,半晌才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我讨厌人族的原因——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
“都死了好,都死了,再无人能管束我了!”
都死了,就没有人能将它带回蓬莱宗,亲手带它满世界的游玩,带它认识那些脆弱不堪的小人崽子。
都死了好,它也就再也不用当镇魔尊者的坐骑与灵兽,再也不会被人笑着叫“小白”了。
巨龙发狂发癫的声音传得很远。
传进了渐沉的暮色之中。
那天芈渡在蓬莱宗逛了一大圈,去看了每个放心不下的人,做了每件放心不下的事。
半夜时分,她睡不着,披了衣服去找师兄谈心。
“如何睡不着?”谢授衣调笑她,“可是害怕?”
芈渡也想笑,可是大抵是因为今天笑了太多次,她看着师兄越发浅淡透明的身躯,反而笑不出来了。
停了半晌,镇魔尊者靠在了谢授衣的床边,轻声道:“大师兄,你给我唱歌吧。”
“唱什么歌?”
“就唱小时候,你哄我们睡觉的时候唱的歌。”
师妹既然开口了,对芈渡要求无所不应的谢授衣便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唯一的要求,是让芈渡靠自己近些,再近些。
在这个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里,芈渡难得地靠在谢授衣身前,静静地听着师兄唱起儿时那首很简陋、很幼稚的儿歌。两人像两只冬季依偎在黑暗树洞里的动物,平静地在黑夜里等待着。
在第二次蛊城之战打响的前夕,他们坐在窗边,同时目睹了黎明自远处黑夜尽头升起,玫瑰白的曙光刺破了无尽的昏暗而来,好似三百年前每一次日出那般灿烂又惹眼。
芈渡伸手,慢慢抓住了放在身边的长刀,攥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