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照实禀报。”慈禧打断张之洞的话。
“是,臣一定如实禀报。”张之洞继续奏下去,“一日厚恤民生。《周易?大象》日,山附于地,剥上以厚下安宅。程子注日:山而附着于地,圮剥之象,居人上者观剥之象,则安养民人以厚其本,所以安其居也。西北地震,正是上天启示下界有不安之民,故请厚恤民生。一日谨视河防。史传所载,金星为变,抑或主水,故请朝廷加意提防黄河、淮河及京畿永定河等多灾河道,加固险工,防患于未然。臣以为地震及金星昼见虽不是好事,若见上苍之示儆,而修身省达,自可以消灾弭祸,国泰民安。”
慈禧见张之洞引经据典如顺手牵羊,不觉暗自佩服,心里想着:如此饱学而不迂腐的人才却屈居于司经局洗马,真是可惜了,应该破格提拔。转念又一想,张之洞是清流党的重要成员,朝廷口碑不一,宜慎重对待。她想听听张之洞本人对清流党的看法,遂问:“张之洞,都说京师有个清流党,专门弹劾中外大员,你以为如何?”
张之洞没有料到慈禧会提出这般尖锐的问题,他一时不知从何答起。他本能地意识到,太后对“清流党”三个字是不喜欢的,从来帝王都不喜欢臣工拉帮结派,即使是文人雅士的集会结
社,一旦被目为结党的话,也会为之不安。张之洞想到这里,头上冒出丝丝热汗,并一直热到颈根。他凝神片刻,调整下心绪,然后坦然奏道:“启奏太后,臣以为清流党一说不合事实。臣自从光绪二年从四川回京后,与李鸿藻、潘祖荫、张佩纶、陈宝琛等人交往颇多。一则臣仰慕他们持身谨严的人品和忠于太后皇上关心国事的血性,二则臣与他们有喜爱学问诗文、金石考辨等癖好。尽管从来便有君子之党与小人之党的分别,但臣仍凛于‘结党营私’之儆戒,不敢与人结社组盟,以贻口实。据臣所知,李鸿藻等人与臣此心相同。且臣以为专门弹劾大员一说亦不全合事实。就拿臣来说吧,这几年除代黄体芳起草过弹劾户部尚书董恂外,其余不论是为人代拟,还是自己署名的三十多道折子,全是言事陈策,并不以纠弹大员为主。比如这次伊犁事件,臣主张严惩崇厚,但亦非专门冲着崇厚而言。臣为此事草拟了七八道折子,还有几道未及上奏,所有这些奏章,都重在如何妥善处理伊犁归还一事,而不重在如何惩处崇厚一人。臣幼读先儒之书,粗明大义,既不敢结党以营私,又不愿以劾人而利己,侧身于翰詹之际,留心国事,乃臣之本分。臣一向认为,当以剖析事理寻求善策为重,而不应以严峻惩罚罢官削职为目的。”
慈禧默默地听着张之洞这番长篇陈述,心想:被人目为“清流党”的头面人物中,张佩纶、陈宝琛等人招怨最多,而张之洞确乎遭人攻诘不多,这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这个“清流党”重在言事而少言人?张佩纶、陈宝琛今天弹这个,明天纠那个,日后将积怨甚多,恐于己不利。隔着薄薄的黄丝幔帐,慈禧盯着张之洞良久,似乎看到这个司经局洗马的另一面。是明哲,抑或是乖巧?是练达,抑或是圆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