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令他失望的是工部的状况。十多年前在户部,阎敬铭只是一个小小的主事,部里的机密要务他无权涉及。做了工部右侍郎后,他才知道工部糟糕透顶。汉尚书其实对部务一窍不通,他的兴趣只在研究三礼。一月之中有半月不来部视事,窝在家中著书立说。他不明白,朝廷为什么调这样的人来掌工部。既然热中于学术,何不成全他,让他在翰林院做个内阁学士呢?满尚书是个宗室,不学无术,头上顶子靠的是祖宗的福荫染红的。此人是个美食家,提到京师各大餐馆的菜肴特色来两眼发亮,听到部属谈起正事来则双目无神。阎敬铭也不明白,朝廷为何安排这样一个人来掌工部。他家里有的是几代人花不完的银子,何不让他在家吃吃喝喝,做一个清闲自在的公子王孙,要他在工部衙门当差,受这份罪做什么?工部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其他三个侍郎手里。他们每兴建一项工程,则向朝廷多报三到五成的费用。发到各省,则又减去三至五成的银子,然后还要勒令承办工程的商家给他们送回扣、打红包。他们就这样贪污中饱,富得流油。阎敬铭看不惯这一套,既不收红包,又不接回扣。这样一来,阎敬铭便成为他们的障碍。三个侍郎联名上章,说阎敬铭疾病缠身,神智昏倦,工部事繁,不能胜任,不如调到礼部去,清闲舒服,人地相宜。阎敬铭知道他们的用心,便干脆顺水推舟,借病辞职。他已深为厌恶这个龌龊卑污的官场了,决心布衣终世,再不为官。
阎敬铭以侍郎之身回到朝邑,立刻惊动方圆数百里的官府士绅。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仰慕的、巴结的、借重的,纷纷前来拜访,并邀请他出来为地方做点事。阎敬铭一概拒绝。只有当解州书院八十岁的老山长谷实穗先生亲来看望,请他主讲书院时,他却不能推辞了。一来,谷老先生当年在解州书院,曾亲自教过阎敬铭五年的书。阎敬铭之所以能中进士、点翰林,谷老先生悉心培育之功不可没。老先生的面子,岂能不给?二来,解州书院乃阎敬铭的发祥之地,恩情深重,不容他不回报。三来,阎敬铭也想从解州书院里挑选几个可资造就的学子,着意栽培,将来为国家培养几个人才出来,也是晚年所作的一桩大好事。就这样,从阎敬铭回来的第二年,便出任解州书院的主讲,直到今天。.流年如水,十五六个春秋就这么过去了。阎敬铭以山水风.光自娱,教书育人为乐,日子过得无拘无束、潇洒自如。同治七年,以曾国荃、郑敦谨为首编辑的胡文忠公遗集雕板告蒇,胡家特为送给阎敬铭一套。他读故人遗墨,如与故人对话。十多年问,手中这部胡文忠公遗集他不知读了多少遍,愈读愈对胡林翼钦佩不已,愈读愈对胡林翼的事业后继无人遗憾不已。他有心在解州书院寻求一个英才来传递胡氏薪火,但至今也没有看出二棵苗子来。这天他刚从书院下课回家,喝了一口茶,正想拿起胡文忠公遗集中的《读史兵略》再浏览浏览,忽听得外面传来一句洪亮的异乡口音:“请问,阎老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阎敬铭忙放下手中的书,大步向门外走去。
六敢参葆庚、王定安,看来张香涛不是书呆子
阎敬铭走出门外,看到眼前站着一位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此人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裤,背上背着一个黑色行囊,与行囊并列的是一把黑柄长剑,面孔黧黑,五官端正,左手牵着一匹鬃毛黑亮的战马,那马正悠闲地低头吃着墙边的野草。阎敬铭心里夸道:十多年没见到如此英武挺拔的人物了,这是哪来的脱下战袍的将军?他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说:“我就是阎敬铭。请问足下尊姓大名?从哪里来?”
那人一听,忙丢开缰绳,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说:“您就是阎丹老,刚才多有冒犯。敝人从太原府来,名叫桑治平,奉张抚台之命,特来拜谒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