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铎这次过府相商的事,正是李鸿章昨夜与慈禧说的两件事:天津的和谈和外放张佩纶、陈宝琛、吴大澂三人。孙毓汶也正在醇王府,三人便坐在王府宽敞而高雅的书房里商讨起来。
“这和谈是好事,若与法国人谈好,越南的战争不再打了,咱们军机处该省去多少麻烦!只是太后怎么会突然间一下子放三个书生出京,太后难道忘记了他们可都是些清流,清流能办事吗?七爷,您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矮矮墩墩的世铎有一颗肥大厚重的脑袋,和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胖的笑脸。他是清初八大铁帽子王的后裔中最无干政之心的一个王爷。他喜欢吃,喜欢玩,喜欢女人,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想事,不喜欢做官。就因为这,仗着祖上的余荫,他过了大半辈子享福的日子,什么麻烦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他一年到头快快活活无忧无虑的。
先前,常有黄带子笑他无大志,无能耐,无出息。近几年里,黄带子们则又称赞他有识力,有远见,有福气。他不曾料到,年过五十后,还有宰辅的福分。那天醇王对他说,要他出来接替老六做军机处领班,他还真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他一再推辞,醇王就是不依,对他说:“我与太后一起把所有王爷都挑了出来,逐个儿琢磨,比来比去,还只有你最为合适。”世铎仍是不敢接受。最后,醇王不得不说实话:“我身为皇上本生父,不便出面,只有请你挑起这个担子。遇到大事,可以来王府一起商量着办。”世铎这才明白,自己只是替老七看摊子而已,他答应了。于是从接任的那天起,不论大事小事,他一概“过府”,由醇王和其他几位军机拿主意,他甘愿做个传声筒。果然,醇王对他很满意,太后对他这样做也无异议。
“李少荃这个人一贯怕洋人,畏敌如虎。法国人在越南并没有打败仗,他们为什么会派特使谈和,此事奇怪!”
体形单薄、满脸病容的醇王奕譞靠在藤制的躺椅上,声音不大,但语气很是峻厉。
“是呀,七王爷怀疑得很有道理!”孙毓汶立即接腔。他高高瘦瘦的,神色精明得近于阴鸷。他平素称奕譞,口口声声都是“王爷”,遇有世铎在时,为便于两个王爷相区分,他在奕譞的“王爷”面前加一个“七”字。“福禄诺这人我知道。他原是法国凯旋号舰艇的舰长,据说在天津塘沽码头停过一两个月,与李少荃和北洋衙门里的官员们都混得很熟。卑职以为,这很可能是法国政府在玩诡计。利用福禄诺与李少荃是朋友这个关系来迷惑我们,一方面在天津谈和,使我们戒备松懈,一方面抓紧时间调兵遣将,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哎呀,莱山,你真不愧为智多星,眼睛就是比别人尖利。”世铎对孙毓汶这番话表示由衷的钦佩。“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法国和谈是假,再打是真,用和谈这块幕布遮盖我们的眼睛,幕后在秣马厉兵。”
其实,孙毓汶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法国人是假和谈真备战,只是,聪明和阅历,使得他知道世上的事大都较复杂,从一个角度来看是这样,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是那样。谈判有多种可能性,刚才醇王对这次谈判表示怀疑,于是孙毓汶便把眼光盯在另一种可能性上。现在经世铎这么一肯定,他也仿佛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似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