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静静地听着,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像我这样的人,一年到头尽管有做不完的事,但空闲一两天的情形,也是有的。只是心闲不下来,手里无事做的时候,心里也总在想些什么。人生最难得的,看来正是你所说的心闲。”
“我这两年最大的收益,便是这‘心闲,二字。”桑治平满腔真诚地说,“过去读陶渊明的饮酒诗,只觉得很恬适舒惬,但对诗中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四句总是似懂非懂,对‘真意’究竟是什么,也一直不能琢磨透。”
“现在琢磨透了吗?”
“现在也不能说就琢磨透了,只是说比过去理解深了一步。”略停片刻,桑治平说,“我以为,这个真意,就在‘还’字上。鸟儿本是生长在树林里的,为了觅取更多的食物,它们飞出林外,食物或许多觅了一些,但付出的代价更多。劳累奔波,一刻不能安宁,甚或误人罗网,误中箭矢,连命都丢了。太阳落山了,群鸟飞回山林。陶公见此情景,心中突然悟道:鸟在林中,不出外争食,乃是鸟与人类共相生存的最佳状态,也是宇宙间最为和谐的状态。一时迷误,傍晚知返,也不失为明智的选择。这还归山林,还归平和,或许是陶公心中的真意。”
张之洞默默地点着头,他心里非常赞赏这个体悟,认可好友的这种人生选择。但作为朝廷的封疆大吏,作为重任在肩的洋务力倡者,他不可能走桑治平的道路。相对沉默一会儿后,他转了话题。
“念礽她妈怎样?为何没有跟你一起来看我?”
“秋菱这两年是百病不生,身体越来越好了。她此刻正住在太湖边的一个小村庄里,我因为要赶在你离开上海前见你一面,故独自一人来了。”
张之洞说:“是的,说了半天的话,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这个时候正在上海?”
桑治平说:“你如今是朝野关注的大人物,何况你这次是奉召进京,京报上都有刊载,许多人都知道。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听说了,于是和秋菱赶到江宁城,在那里等了你五天,估计你会那个时候过江宁。后听说你还没下来,便和秋菱商量,干脆再返回苏州虎丘,直接到上海再见你。又托在江苏巡抚衙门里做事的朋友打听。那个朋友说,你此行走得慢,估计月底才会到上海。前两天,一个朋友邀我到太湖边去看新发现的奇石,在那里听说你已到了上海。就这样,今天中午赶到沪上。打听半天,才知道你住此地。幸好,终于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