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督署的路上,徐建寅和那一排罹难者的惨相始终晃动在张之洞的眼帘前。
十一年前,出于对徐氏家族及徐建寅本人技艺的尊重,张之洞礼聘徐建寅来湖北会办铁政局。这些年来,除开朝廷差使到天津、上海、福建等地短暂处理一些洋务难题外,徐建寅一直在湖北。他带领铁政局一班人查勘长江两岸煤矿的分布情形,并亲自主持马鞍山煤矿的开采及枪炮厂的生产规划。徐建寅对西学洋务的精通与淡泊敬业的人品,给张之洞以极好的印象,认定他是个很优秀的洋务人才。
前年,张之洞创办省城保安火药厂,徐建寅又出任该厂会办兼总技师。火药厂生产黄色普通火药。半年前,徐建寅带领长子家保、女婿赵颂南一道研制最先进的黑色火药。只经过三四个月,便研制成功,其品质与英、德等国的黑色火药不相上下。谁知大规模生产才一个多月便遭此横祸。徐建寅才只五十七岁,身体健康,精力充沛,正是为中国洋务事业大展才干的时候,多么可惜!张之洞不仅为国家失去良才而伤心,也为徐建寅本人身怀绝学却未竟大功而惋惜。
晚上,火药厂总办伍桐山来到督署向张之洞禀报。因为自己不懂火药制造的技术,他特命女婿陈念扔随侍旁听。伍桐山叙述了事故发生的前前后后。
昨天下午,临收工的时候,火药厂的主机即目前辗制黑色火药的机器突然卡壳,不能转动了。工头晋老大吩咐工匠们散工,明早请徐会办来处理。今天一早,晋老大来到离火药厂三四里远的徐建寅的临时住所里。这时徐建寅正和女婿赵颂南在餐桌边吃早饭,听到晋老大的报告后,放下未吃完的半碗热稀饭,匆匆跟着晋老大来到厂里。晋老大陪着徐建寅在机器面前四处检查了一番,然后命令开机。开机后只有一两分钟,机器便爆炸了。
出事前的情形似乎非常简单。张之洞紧锁双眉问:“就你看来,爆炸是什么原因引起的?”
伍桐山答:“详情还在调查中。初步分析,可能是昨夜积压在机器中的火药粉,发热后引起的爆炸。”
张之洞又问:“像这样积压一夜,第二天再开机的情况,以前也有过吗?”
“没有。”伍桐山答,“过去艾耐克总是一再招呼,下班前要把机器里的火药粉清扫干净,上班时也要仔细检查一下,要在完全没有积压的火药粉后再开机。”
艾耐克是火药厂请的德国技师,上个月回国休假去了。
张之洞问:“照这样说,是因为徐会办疏忽了才造成这个事故的?”
伍桐山沉吟片刻后说:“徐会办当时心情焦急,一时忘记清扫积压的火药粉,是可以理解的。”
张之洞盯着火药厂的总办,厉声重复一遍:“照你这样说,这个事故是徐会办因自身的疏忽而造成的了?”
伍桐山低着头,没有吱声,半晌才说:“工头有责任,应当提醒。卑职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责任?”
“卑职是火药厂的总办,火药厂出的一切事都与卑职有关,所以卑职有责任。”
张之洞问:“事故发生时,你在哪里?”
伍桐山不好意思地说:“昨夜睡得晚,事故发生时,卑职尚在床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