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即使钟浚再才华斐然,楚夫子也无法按捺住心间翻腾的怒气了,他愤愤留下一句“那你就一直跪着吧”,便转身离开了。
钟浚脸上依旧没什么特殊表情,即使是楚夫子离开了,他也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他就这样跪了不知多久,夜风吹透轻薄的衣衫,钟浚不由打了个寒噤。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若有所思。
今天是八月十五,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母亲都会抱着他到汋水河边,为景姒太子放祈福花灯。
想起母亲,钟浚冰冷的眼角柔化了些,他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包,摊在身前的青石板上缓缓铺开,里面有几张素白的宣纸和烘干了的竹条,还有一根拇指高的白烛。
借着月光的清晖,钟浚宽大的手在一堆材料里上下翻飞,灵活巧妙,不过一会儿,一盏莲花灯便新鲜出炉,静静摆在那只握惯了笔管的手心里。
钟浚将布收拾好,扶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手里托着白色花灯,一瘸一拐地顺着石阶往山下走。
那灯里虽然有蜡烛,但只有短短一小截,为了避免半路上熄灭,钟浚没有点亮,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距离钟麓书院越来越远,一些游荡在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们便逐渐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孤魂要么拖着长长的舌头,要么缺胳膊断腿,饶是外表正常四肢健全的,也是浑身泛着惨白色……总之,没一个能入眼的。
钟浚尽量不去看它们,倒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因为它们的外表实在都太丑了,钟浚不想明天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他为什么不害怕?怕当然是怕的,但任谁从小就能见到鬼,十几年后,就算是怕也还是习以为常了,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他来钟麓书院之前,在家里常常受到鬼的骚扰,但自从到了钟麓书院,便很少再见到这些东西了。
他隐隐知道,那些鬼似乎害怕山门上那块题了字的牌匾。
他在游荡满了鬼的山路间穿梭了许久,终于在一刻钟之后,听见了穿林而来的潺潺水声。
钟麓书院依山傍水,背后倚靠着钟麓山,书院脚下流的,就是汋水。
他拨开树枝,面无表情地穿过一个淹死鬼透明的身体,来到河边蹲下。
已是深夜时分,河面上依旧漂流着不少花灯,它们有的还亮着,有的已经熄灭,正成群结队地往雍都的方向流去。
那只淹死鬼似乎很少见到活人,好奇地凑了过来,惨白的脸顿时就落入了钟浚眼帘,随之而来的阴冷气息也让他因赶路而热起来的身躯温度骤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