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火,咬了会儿嘴唇,又抬眼看他,他静默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双手修长,环在膝前。一只黑衣的袖子稍褪上去了些,露出他曲线优美的手腕上的一道伤痕。那伤痕环着他的手腕,一定是因为……我看着,明白了钱眼看见杏花手臂上的伤疤的感伤,想起我那次为他上药时看到的……心里难受起来,微皱了眉……他稍动了一下手,让袖子滑落些,遮住了手腕。我猛地从凝视里醒过神来,低了头。
我在想什么哪?他为人善良有礼,自然会点头回答我的问题。就算他心里明白我是谁,我的模样还是那个害了他的人!想想那个小姐对他做的事,他怎么会喜欢我?!
我一直深深地低着头,没再看他一眼。像有什么在我心口,一下下扎得我好疼。
猛药
看着夜空中的明月,我好久睡不着。
钱眼的话在我耳边来回播放,但最后我总想到谢审言不让我继续看他的手腕。我因情绪废顿,对他的关照越来越频繁明显,他从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拒绝,多少是给了我面子。可若因此就说,像钱眼暗示的那样,他喜欢了我,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从心理上逻辑上都讲不通,谁能被那样侮辱致残后不心怀深仇大恨?那个小姐走了,他不恨我这样子的,还能恨谁?恨爹和哥哥?他见了他们,哥哥对他那么好,爹还说让他放宽心。这些都说明他们的确没有插手。……钱眼说他日夜忧愁,只能是因为他悲凉自己的伤残。杏花没有告诉钱眼那件事,钱眼如果了解真相,就会知道谢审言的那些长吁短叹和我真的是没关系。……思来想去,我告诫自己不能自作多情,不然只会自取其辱。
钱眼唉声叹气,翻来覆去。我不想和他说话,就不怎么动地躺着。谢审言十分安静,只极轻地咳过一声,还似乎使劲地咽了回去。我觉得他也没睡着,大概和我一样被钱眼折腾着。
天才擦了亮光,钱眼就起来了。我因夜里睡得晚,只觉两眼涩住,实在不想醒来。钱眼在那边跳着脚说:“起来啊,我得去把我的杏花娘子给赎出来!”
我闭着眼睛说:“你自己去,把我留下喂狼吧!”
钱眼看我躺着,不敢过来,说道:“你死了,人家怎么活?”
我叹息说:“我死了,别人才有活路啊。”心酸。
钱眼咦了一声:“出了什么事?我昨晚才离开了一个时辰,回来就变味儿了?”
我依然闭着眼:“原来就这味儿,让你给搅和得变了味儿,现在又找回来了。”
钱眼说:“你起不起来?我再给你搅和搅和。”
我哀叹:“钱眼,千万别,你这是要逼死我。我求你了,娶你的杏花,别管闲事了。”
钱眼嘿嘿笑:“我还就喜欢管闲事,事不平有人管嘛。”
我气得睁了眼:“你这是没事找事!张冠李戴!你跟转转有什么两样,放着大道不走,老想转几圈!”
钱眼哼了一声:“不屈不挠明白吗?我就受不了你这种哼哼唧唧,无病呻吟的样子。你看我抓杏花,手到擒来,干净利落脆!你怎么还没上手呢就趴下了?”
我吓得捂脸大叫起来,谢审言听见了会多心!“钱眼!我告诉你!你再说这种话!我……”我原来又想说我打死你,可当着谢审言,这些话不能说出口!
钱眼冷笑:“你怎么样?不敢说?人家没你想的那么弱……”
他还说这种刺激谢审言的话!我一下坐起来:“钱眼!你再说一句,我发誓……”
钱眼jian笑:“随便发,我知道你对誓言和人家的命之间的选择,我一剑架过去,你发了也白发!”
我爬了起来说:“去接杏花吧!这世上有治你的人。”
钱眼仰头朝天哼起了小调,李伯笑出声。
村落里还很清净,几处犬吠鸡叫。快到杏花家的门前了,我们都下了马。钱眼拍了拍衣服,我正要和他一同走,李伯出声道:“还是钱公子自己去接杏花吧。”
我笑了:“李伯,不想看戏了?”
李伯哼了一声:“我没有小姐这样的气量,弄不好会……”
我说:“我得去逗逗她。”
钱眼也笑:“又要把自己卖到青楼里去?” 他突然忽发奇想说:“知音,真的,如果你一过来,不是太傅之女,而是个青楼女子,那会是怎样?”
李伯厉喝道:“钱公子!”
我一下叹气,说道:“钱眼,如果我对你说,我来之前,和一个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你还会是我的知音吗?“
钱眼想了想:“当初认你是知音时,还不知你的身份。”
我看着他说:“此时此刻,就当我是个青楼女子,你还会和我说话吗?”
钱眼想想:“如果不管我要太多的钱,我会。”
我笑:“小气鬼,见钱忘友!如果我现在是个奴仆,是个农妇,是个犯人,是尼姑……你想去吧,钱眼,你还会和我说话吗?”
钱眼苦笑:“谁让咱们认识了呢,只好说下去了。”
我气愤道:“只是‘只好’?!我算认识你了!”
钱眼忙赔笑:“‘一定’,‘一定’说下去,还行吧?”
我哼了一下,对着李伯:“李伯,这一路行来,你可高兴?”
李伯说:“小姐,当然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