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开口道:“审言孝心可嘉,谢老大人不要误会。”
谢御史声音有些抖:“我用得着你来解释?他是我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
钱眼说道:“都是!都是!谢老大人,他们两人投缘,我看是好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少一个仇人少一堵墙,您说是不是?……算啦,咱们还是不谈家事,讲讲国事吧。北方严寒,百姓缺衣,人说方圆数百里,如同无人之区,因为没有人能出来行走。许多人冻饿而死。南方秋涝之后,过冬之粮殆尽。有些地方连春耕的种子都没有。大家都说商部有银子,该拿出来救急。这两天有人告诉我说,各个部都在向皇上要钱,说过不下去了,言外不过是商部既然筹了军饷,也能帮帮别的部司……”
爹说道:“这几年旱涝相间,国库贫乏,赈济无力。”
审言说道:“商部自当救助灾民,不会袖手旁观。我明日就上奏皇上,允商部调集衣物粮食,以实物救灾。”
钱眼低声笑了:“你这是为防官员中间克扣。”
爹说:“是可行之计。征购实物,也刺激了市井买卖。”
审言又道:“另外调拨种子,分给无种的农户,但要签下契约……”
钱眼道:“日后要还种子钱?”
谢御史道:“农户要交粮为税,岂有余银还给商部?”
审言道:“那就暂且拖欠,商部不收利息。立约到丰收之年,农户或交银子,或卖粮食,一齐补足。商部回购粮食的价格要合理,不能让农户亏蚀血本。钱兄,你去裁定价格。现今要保证粮食的充足,不然国家就没有兴商的可能。”
钱眼叹道:“对呀!没有了粮食,银子有什么用!保命都难,还有谁会想着赚钱?”
审言接着说:“至于各个部司的要求……”
谢御史道:“你不能这么好说话!要钱的就给,你成了银库了!皇上也会猜忌你用银子买人情!”
审言慢慢地说:“商部的运作,也是要依赖各部司的协助。”
爹说道:“审言,你可承诺帮助,但要他们提呈如何协助商部兴商的措施。”
谢御史道:“会有人说你用银子买路!”
钱眼道:“有来有往!不能白干!我们是干什么的?商部!又不是个软柿子。”
审言说道:“今后,如遇重大利民兴商的方针方案,商部将邀各个部司派人来共同商议,若是方案赢利,商部自然不会独享其成,定会与有关部司共惠。”
爹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商部成众矢之的。”
钱眼道:“有钱大家赚,谁都能有份儿最好。”
爹又说:“审言,你前一阵怕连累别人,除了这位钱大人,没有别的心腹。现在,就不要再这么劳累自己。”
审言答道:“是,就听爹的,我会召集有识之士,共同讨论要紧事宜……”
谢御史冷笑道:“人多口杂,一件事情能传出多少个花样!”
审言说道:“商部操作金银,的确会惹人非议。唯有公开办事方法,所有决定立据备案,写明原则因果,以服众人。”
谢御史道:“你以为光明磊落,日后就没人能指摘?你不明白兴商之策乱了本朝治国之法!自商鞅出连坐之策,以户籍编制管理民众,不倡人员流动,以防混乱。现在你鼓励流民从商,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离乡别井,四处游荡。长此以往,户籍不全,民失管教!乡里之中,从商之人,长离乡间,可否还挂农籍?是否依然要缴纳粮税?是不是能将田产出让他人?如果不再以户籍规范田地所有,那么就等于允许了田地的买卖。有银子的人,就能广得田地,多少人会流离失所……”
钱眼道:“我倒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把税银收上来。你明令各地不能设卡收税阻碍商品流动,那么贩货所得,该如何收税?”
爹说道:“你曾向皇上上言,将行商作为政绩标准之一。那么税收所得是卖货之地的政绩还是出货之地的收益?各方官吏对此意见百出……”
远远地见那个仆人端着盖了盖子的托盘走来,我忙转身离开门口,迎上了那个仆人,低声告诉他不要说我来过。如果问起,只说张嫂让人送的食物就是了。
好像突然之间,雪花大片大片地飘了下来,天地光线黯淡,我慢慢地往回走,心里决定从明天起就接张嫂的账目,开始掌家。我过去从没有感到过如此累,所以也从没有真的体验到审言的艰难。他天天都觉得疲乏,稍一劳神,就萎顿不堪,但还是要上朝务政,应对种种麻烦。他早已没有了人身的自由和安全,可他还是会继续干下去。在他的那个世界,我不能保护他,也不能干涉他的决定。我只能给他一个家,一个他能挑食能任性,能完全松弛休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