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太君乃问:“贾维斯当日在平安州借高家之口向六王爷谏言大计,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你的意思?”
贾琮偏着脑袋想了想,正色道:“不记得了。”
贾太君一怔。
贾琮道:“真的不记得了,当时大伙儿七嘴八舌的,也记不得哪个主意是谁出的。可巧那日维斯师兄得了机会说,便说了。他若不说,也可能是我说,或是环哥哥说。”
贾琮以为这句话稀松平常,贾太君却惊愕了半日。他忍不住先问:“此事有哪里不对么?”
贾太君又问:“你们平素议事,是大伙儿一齐商议的?”
贾琮奇道:“自然。一人之思必然有偏,群策群力才能不出大的疏漏。”
贾太君再问一句:“你是首领?”
贾琮点头:“我是首领。”
贾太君缓缓点头:“好、好。能群策群力,众人一心,已是极少见了。且你身边那一群孩子个个不凡,英儿早已让你们收服。若生在乱世,你们当可以携手开国。偏如今乃是盛世。”
贾琮哼道:“如今乃是由盛转衰之关头,我反不反只看司徒磐的了。”他顿了顿,乃道,“我方才说的‘恐有功高盖主之忧’只是欲反的一条。最要紧的另一条。”
贾太君看着他。
贾琮心中明白,能不能得到高家的支持就看今晚如何忽悠了。遂整理了会子思路,悠悠的开口道:“每朝开国之前必为乱世。乱世人不如狗,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乃是有些狭隘的谬论。”
贾太君虽默然,眼神倒是跳了一跳。
“波斯夺巴比伦、罗马占埃及、元军破宋、西班牙霸阿兹特克,没有一家是得了人心的。我朝的人只看到元朝天下不足区区百年,便有人鼓吹他们因不得人心。殊不知这个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曾几何时,巴比伦国、埃及国、阿兹特克国皆为一方大国,如今唯余残破古迹与后人凭吊。结束乱世唯有靠一种东西,便是武力。打仗的时候没谁跟谁讲道理,民心如灰土,不值一文。”
贾太君不禁微微颔首:“虽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波斯巴比伦在哪儿,倒能听出几分道理来。”
贾琮接着说:“唯有四海皆平之后,民心之力才显了出来。前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风雨飘摇,江山初定之时百姓皆松了一口气,盼着从今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开国之君也知道举国因兵祸贫困,减税赋、行节俭、勒紧裤腰带度日,使得百姓得以休养生息,而国力渐渐盛。”他苦笑道,“然人之寿命有限,开国之君也是会死的。而人皆爱子,都会给儿女最好的一切,帝王也是人。故此当君王自己节俭度日之时,难免会忘记让儿子也一道节俭。到了他儿子登基的时候,横竖国力也盛起来了,百姓也有钱了,新君打小吃穿用度皆是极好的,后宫也要丰盈起来,国库不够用,加税就难免了。”
贾太君又点了点头。
“若无战事消耗,民生只能愈发兴旺,国家也只会愈发富裕,也供得起后头的君主寻常奢侈。然只是寻常奢侈,不得过度。因为帝位乃是一代传一代的,谁也拿不准每一代都是好的。例如宋朝,若不是出了一个徽宗赵佶,也不会亡得那么快。”
贾太君道:“细细数过来,每朝每代皆亡于昏君之手。”
贾琮笑道:“也须得有盛世给他们亡才行。赵佶若早生些日子,国家贫困,也没东西给他奢靡。故此,盛世本来就是一个极易出昏君的关口。”
贾太君瞧了他一眼:“你以为,今上是个昏君?”
贾琮摇头:“算不上,他只能算个庸君罢了,庸君是不会亡国的。然太上皇却是个昏君。”
贾太君倒吸一口凉气。
“我不知道他早年是何等模样,从各处听来的消息多半说他曾是个明君。然若非他贪恋权柄、明明身子已是不成了还非不肯交出江山,岂能有如今这番局面?听闻先义忠亲王是个人物,因不愿意当他的傀儡,他便不肯传位予之。今上天资寻常,凭空捡到一把龙椅。他以为今上听话、好控制。殊不知哪有男人没野心的?今上也年纪不小了吧,明明龙袍加身这些年了,还处处受制于人,能舒坦才怪呢!况诸位王爷皆不服他,他能不起疑心么?为君的既然疑心重,为臣的便不得安心,不得安心便会设法自保。诸王皆不是省油的灯,各自使劲力气扩充权柄。最要命的是,老圣人还死死拿着兵权!天子没有兵权,拿什么压住这群兄弟?自然,老圣人走的那一日会将兵权交出。可他老人家命太长了,等他龙驾西归的时候,各位王爷也已经不那么好对付了。姑祖母当也听说过太原府王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