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嘟囔道:“一家子总得有人惯这个的么……”
苏铮长叹一声,问贾政:“政公,环儿几岁?令二公子几岁?”
贾政哑口无言。半日才说:“宝玉自幼是老祖宗身边养着的,有几分惯着,待过两年明白事理自然就好了。”
苏铮淡然道:“还要过两年?他已经十七岁了,却靠一个十四岁的兄弟替他挡风遮雨。政公,恕老夫直言,贵府如今便是环儿一个小小的孩子在撑着。贤王府上,他曾去探听消息;权贵家中,他也曾小心陪话;市井之中,他与贩夫走卒交往。朝局动乱,危如累卵,何其艰难!”乃扭头看贾宝玉,“环儿说你是个天然干净的人,厌恶雕琢虚伪。这是你性子绵软,你若性子狂妄些便是个狂生了。莫忘了,祢衡便是个赫赫有名的狂生。”
宝玉已听出他几分意思来了,垂头道:“晚生不敢击鼓骂曹。”
苏铮道:“你虽不敢击鼓骂曹,也不会忍辱侍贼。我且问你,倘或方雄在时看中了你们府上房子精巧别致,要逼你们搬走腾给他,你待如何?”
宝玉愣了。半晌才说:“他并没有!”
苏铮道:“听闻方雄在京中也没少抄家。万一他有此意,你待如何。”
宝玉想了半日,咬牙道:“宁死不从!哪怕一头碰死在石头狮子上,也是一条冤魂!我不信他能住的安生。”
贾环实在忍不住了,翻了个大白眼子:“以书生之心度恶煞之腹!他杀人如麻,手下冤魂无数,多你一条不多少你一条不少,你想找他报仇还得排队!”
苏铮笑问他:“环儿呢?你待如何?”
贾环道:“先去溜须拍马,胡扯瞎掰,什么我们府中的风水与他八字不合、他住进来会兵败如山之类的。”
苏铮道:“若他不答应呢?”
“京城这么大,总能寻访到比我们府更好的院子、花园子,挑一家没有七十岁以上老人并十岁以下孩子的,怂恿他去夺那家。”
此言一出,连苏铮在内都倒吸了一口气。苏铮立起眉毛来指着他道:“你说什么?!”
贾环道:“李代桃僵尔。盛世仁义礼信,乱世刀枪剑戟。旁人虽没惹我,我也没惹谁,无辜受难落在谁头上都一样。我祖母八十一了,侄儿才十二。八下里顾不着的时候先紧着自家要紧。先生,西洋英吉利国有谚语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而世间之事多半是,园植玫瑰,邻有余香。邻居若是嫌旁人院中的香闻着不过瘾,当是他自己也种上一盆,而非我将我的送给他。”后头这番话跟前头全然不搭,又隐约有几分意思相通。贾环纯粹是顾左右而言他,引开苏铮之念头。
苏铮果然让他带歪了,想了想也有道理,一时不知如何相驳。
贾宝玉却说:“你这话不对。方雄若是原本就看上了旁人家,那是他害人;若是你撺掇的,便是你害人了。”
贾环简直想踢他一脚!好容易把苏老头给糊弄了,听了这句话,老头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只得说:“那依着你的意思,连老祖宗带兰儿一并碰死,然后方雄使人来清扫尸身住进去?”
宝玉急道:“自然不是!我只说我一个碰死,莫带累上旁人!”
“你一个人碰死之后,老祖宗眼睁睁看着你的尸身被方雄清扫了,大约也去了半条命。方雄若是高兴,我与兰儿合力抬着她老人家搬到庙里住去;他若不高兴,嫌你污了他的院子,将我们全家一人一刀悉数砍了,连收个尸的都没有。”
宝玉跌足道:“我只说不可害人!”
贾环两手一摊:“你倒是出个主意啊!究竟怎么做?”
他哪里出的了主意?哽了半日说不出话来。
贾环又道:“倘或别人跟我仁义,自然我也跟他们仁义。偏如今世上之人多半并不仁义,独我仁义不就有多快死多快了?遇见方雄那般恶煞又不同,险恶之境自保是头一件大事,旁的也就顾不得了。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若是咱们府里老老实实搬出去、将荣国府让给方雄,旁人不说,老祖宗八成要气死。我挑上一家没有老人幼童的人家怂恿他去夺,那家人但凡没有宝玉哥哥这样的,八成只能忍辱吞声搬走,我再悄悄给他们些银子便是。还能多给些,算是谢他们替咱们挡了灾。他们虽无辜,也确实是因我之故受难;我才说过,那个时节也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