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笑道:“不错,字迹印章都对,而字迹印章都可作伪。偏里头有几封乃是拟贾琮给贾环写信……写得一本正经。贾琮这些年来给我写了那么多亲笔书信,许多都说的要紧事,没有一封不带俏皮话的。”燕王与世子皆哑然失笑。冯紫英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他给环哥儿写信难道比写给我还正经些?他给我的信里头说林大人因为点子小事骂他,‘林老头儿怕是得了更年期综合症,唠叨了我半个时辰,亏得我耳朵里已磨出好些茧子不用塞棉花’。这些信里头一口一个恩师,是贾琮写的才怪!”
燕王指着他笑道:“这些事旁人哪里知道,偏哄不了你。”
冯紫英道:“只是七皇子保不齐当真在大佳腊,荣国府却未必知道。”
燕王道:“孤亦有此疑。若是真的,谢鲸那江西知府也做到头了。”乃看着世子道,“你琢磨琢磨,用何人替他的好。”
世子惊喜:“父王!”
燕王道:“喊什么?只是让你琢磨。”
世子深施一礼:“儿子必用心琢磨。”冯紫英眼观鼻鼻观心,内里暗暗宽慰。
次日,定城侯爷出门会友,在花楼里头没了踪影。那老头本是贾政一流的人物。冯紫英略施小计,不过半日功夫他便什么都招了。燕王拿着口供思忖良久,问冯紫英:“依你看当如何?打小与贾家大哥儿养在一处。”
冯紫英想了想:“其实也不必动他。贾琮最不耐烦沾惹这些事,何况给他下了这么大一个套子。”
燕王道:“贾琮的性子孤知道。只恐贾琏那儿子大了之后……”
冯紫英道:“王爷放心,那孩子也是贾琮教养大的。”燕王仍面色不定。冯紫英道,“王爷既有疑虑,可使人去台湾府试探那孩子心性。”
燕王又思忖半日,道:“你亲去一趟,酌情处置。”冯紫英心中猛然一跳,垂头应“是”。
急忙忙安置了手边事物,数日后冯紫英启程直奔台湾府。路过江西省府南昌,略一打探,知府老爷卧病多日。再找出手下细作一问——谢鲸离开南昌府很久了。冯紫英心中冷笑,命人将此事传入京城,新换好马赶着走了。
燕王得信后,当日便向下头的谋臣道:“江西久遭匪乱,百姓苦不堪言。孤如今正命人在江西平匪,以解百姓之难。”
一阵歌功颂德,之后有人道:“江西早先太平的很,自打谢鲸上任后便开始有匪乱,且此人为江西总兵、知府多年,文武皆干过,并不能治匪。可知此人无能。待王爷除尽土匪后,怕是得另选能吏为治。不然,只怕土匪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
燕王点头:“孤正有此意,须得另换个得用的去。”乃命他们都想想,过些日子举荐人选。
世子听说了便有几分着急。他自己这些年门客不少,亦多有才学,斟酌许久不知荐谁好,烦的紧。他有个贴身服侍的太监,见主子犯愁,便劝他去些安静之处走走。说不得心里头能安静些,心静了也容易想出法子来。世子听着有理,便引着几个人出了门。他想了想,今儿并不是上香的日子,寺庙里头想必安静,遂往城郊清虚观而去,不曾惊动观中道士。
清虚观颇大,今儿香客甚少,极清静。世子从前到后逛了半日,忽闻琴声悦耳、随风送来,不觉止步而听。良久,琴声戛然而止,世子犹如从梦中醒来一般,连赞:“好琴!”忙循着琴声来处找去。此处离清虚观后山只一墙之隔,琴声乃是从后山飘过来的。待世子找到后门跑出去,远远看见一位峨冠博带之老者负手而行,身后跟着两位小童,一位抱着琴,一位捧了个小香炉。世子忙追上去,而老者早转过一条小道不见了。
世子有些惋惜,连叹无缘。他身边一个太监眼尖,觑见路边草丛里头有个扇袋子,忙拾起来交予世子。世子取出扇子一瞧,上头写了一首“蝶恋花”。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