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东家面面相觑,工人呵呵直笑。倒是倪紫光诧然拱手道:“甄大人连这个都知道!真真人不可貌相。”
下头坐着戴家三爷,站起来道:“甄大人所言是真。我家庄子里便有黑奴,真真愚笨得厉害,什么都学不会,教的管事好悬活活累死束手无策。如今只打发他们做些打水劈柴之类最是粗苯的活计。”他老子微微皱眉:他们家庄子使唤的黑奴虽语言不通,用起来却好。之前少卖在福建是怕他们跑了,终究这些年难得有几个不逃的奴才。这老三大概是瞧出自己的意思,故意说的。终究年轻,就没想过万一败了口碑、影响日后的生意。这些旁人并不知情,又议论了一番。
甄茴乃道:“故此,为着整个福建工业之大局,本官以为,福建当与燕国、江西、两广、台湾府一般,方能留住工人。”
众东家有些茫然。若是别处,商会之首这会子早站出来了。偏福建商界之首便是巡抚戴宪,多年来商会惯于听戴家的。如今纵然许多老商贾心中有主意,见戴宪坐在上头,并不敢多言。再说,也不知道这位土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遂一时默然。甄茴环顾一番,点点头:“很好,大伙儿都是明白事理的。那就这么办吧。”
船商会长不禁喊了声“戴大人!”戴宪朝他挤挤眼:“今儿此事甄大人主持,都听她做主。”那会长虽心下纳罕,见状实在不敢贸然反对,只得强压住满腹的不满。
既然没人反对,那便是同意了。甄茴遂再拍惊堂木:“请文书相公拟了合约文书上来吧。”
章师爷忙说:“老夫来拟。”
甄茴含笑溜了他一眼:“章师爷上岁数了,这般文书你不会。须得烦劳年轻人来拟才好。”
戴宪心里明白,这文书回头是要赖账的。章师爷乃黄文纲大人留给自己的老师爷,不便做此事,也使了个眼色:“甄大人说的很是。还是给年轻人拟的好。”
有个东家便捋着胡须道:“我等俱是老人家,都不会拟这些,哪里来的年轻人。”
潘喜贵一直不大说话,工会这边都是倪紫光出面的。偏这会子他站起来作了个团揖:“这个委实少见,不怪各位不会拟。这是我们江西那边出的,我倒是会拟。”
甄茴一愣:“潘先生会拟文书?你认得字么?”
潘喜贵含笑道:“些许认得几个字,拟份合约不在话下。”
甄茴强笑道:“既如此,就烦劳潘先生拟吧。”遂命取文房四宝。
东西取来,墨还是墨块子。潘明漪便上前替她父亲研墨。不多时,浓墨研出,潘喜贵挽起袖子提笔而书。众人皆惊:这老头写的竟是馆阁体!莫非是个秀才?一时写好了,潘明漪便在旁帮着抄一式多份。潘姑娘虽是武人,字儿也写得极好。抄完的头一份先交予戴宪。戴宪大惊:这合约极细,面面俱到,连个缝儿都钻不出来。不由得眯起眼瞧了潘喜贵会子。乃冷笑一声:“潘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历。”
潘喜贵微笑道:“我这合约可是写得极好?”
戴宪点头:“极好。”
潘喜贵道:“我本不会写几个字,直至明漪四五岁了都胸无点墨。这些都是加入革命共济会之后在京城夜校学的。”
潘明漪忙说:“我们学校对面就有成人夜校。”
倪紫光笑道:“你在大佳腊念书吧。京城的成人夜校与大佳腊不同。大佳腊乃是官府办的,京城是共济会和工会办的,规模小得多、老师也寻常得多。能学成这样,潘先生当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