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个时候,才会终于感到一些疲倦。他的性格内敛而薄情,本不适合做这种台前的工作。但他既已选择,就绝不会允许自己说不行,只有让自己适应,人越发瘦了许多,黑眼圈要挂到下巴。柯江似是有所收敛,很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亦没有那样大张旗鼓地让人关照他,让他免去旁人的目光的同时,也自然无人为他挡雨开路。谢白景直接搬进离公司较近的宿舍居住,一直没回学校,就为了能多睡一个半个小时。
但对他而言,这样的忙碌,远比陪着柯江清闲的日子要值得,至少是凭自己本事吃饭。最重要的是,他能够给家里多些支持,至少可以暂时还清债务。而挤压到几乎没有喘息机会的日程,也让他无心思考与柯江的事儿。在与他妈通话时,他终于心平气和了一回,冷静地规劝:“你不能再赌下去了。跟那个男人还在谈吗?”
谢母嗯嗯应声,敷衍道:“没谈了,我又不缺男人。”
“我待会给你打钱。之后每个月给你定量的钱,不会再多给了。”谢白景道,“把外婆送去别的养老院试试。”
谢母前面还挺不开心地勉强答应着,听到后一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语焉不详地开始支支吾吾。在儿子追问下方坦白:“就前几天,你那个老板,派人来把她送去别处了。”她顿了顿,知道儿子最在乎不过家中那老太太,忙补充道,“那天来了个助理,我跟着去看着的,私人医院,价格老贵老贵,环境比之前好多了……而且你老板出钱呢,说是他包到死,不用我们出。”
“还有欠债,我跟那人提了,柯老板第二天就转给我了……我忘了跟你提。记得去好好给人家道个谢啊?”
谢白景想发火,却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可以出钱,为什么要拿他的!?”
谢母急道:“你个崽子别犯傻,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吗,你难道不想让你阿婆过得好点啊?我给你说过的话,你放在心上没有?”
谢白景挂断了通话。他低声骂了一句,抬手将手机狠狠地甩落,手机撞上墙面,又翻滚至地上,不再动弹,屏幕碎了一角。谢白景的胸口大力起伏几下,仿佛在努力地压制怒意,从下至上,狼狈地抹了把脸。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身体里,终于露出一丝仿佛老态龙钟的疲态。
在那夜柯江为他大放烟花之后,他曾想过与柯江彻彻底底说清楚。他并不是对柯江充满厌恶的,甚至说,假若柯江不抱有那种想法,他也许会将柯江视为自己生活中唯一的朋友。但柯江每每做出的事,都让他觉得荒谬。他自己所受的价值观,不允许自己以肉体的方式来交换利益,那样太廉价了。他哪怕一生困顿于那座小城里,也不愿成为那些被人摆弄的玩物。他也厌倦了需要对柯江的示好不断以合理的方式推辞拒绝,不断地在得罪柯江与讨好柯江之间游走,把舵他人生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人的情绪,这让他感到十分不适。之后的忙碌工作暂时淹没了他的这个想法,再加上柯江最近未过多打扰,他甚至在暗自庆幸,觉得柯江是否将他忘却。媒体的热络采访与小粉丝的密切关注也让他觉得,他是否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他不想再欠那人太多了。家中多年的负债,让他对“欠”这个字格外敏感。
但与他母亲的一次电话,让他重新意识到,哪怕拥有短暂的忙碌与人气也是虚妄,他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渺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