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言而有信,过了三五分钟果然回到卧室。南方还是他出去前的那个姿势,从背面看就是一大团人形的被子,卷在那里微微地发颤,像是疼得即将崩溃了。
路程愣住了,企图震动声带的时候居然没发出声音来,硬是要清一清嗓子才说得出话:“你不是吃过药了么,怎么还没睡着?”
问句里盈满了难以掩饰的焦灼,南方听了心底稍微松快一些:“我也不知道,可能疼得严重了点。”
在路程本人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已经放在了南方的后腰上。自然是他所熟悉的线条、触感、肌理,在触碰的一瞬间忽而一震,随后便顺着他的意思安稳下去,只以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
这般缱绻情深,温润平和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他会一声不响地彻底消失。路程整个人都成了死灰的那一阵,次次南洲来了都只会对着他哭,到了后来居然代南方向他道歉,说他们南家全家都对不起路程。
她是女孩子,又是他深爱之人唯一的妹妹,路程无论如何都不能冲她发火。因而南洲看到的总是沉默不语的路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地板上、书桌后、床边,坐在每一个他和南方曾经笑着闹着一起待过的角落,任她怎样安慰都不做事。
出事之前曾有过一连串始料未及的变故,路程正深陷在某一部作品里无法清醒,只模糊地知道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他自幼是世家小心保护,乃至于深居简出的幼子,怎能如南方一般通晓人情世故。就算得罪了心爱的人,路程能做到的也只是一个人想想清楚,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尝试着道歉。
那一回,还没等他认真地跟南方谈一谈,南方就毫无预兆地抹去了自己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一面轻抚着南方的身体,路程一面默默地回忆起南州的面容。方才的巧笑嫣然,之前的满面泪痕,却终究是个局外人。她只知道那段时间形同枯槁的路程,却不知道今时今日,路程已经成了一块自内里开始腐烂的朽木。
他始终是一个为才华所累的人,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大程度上要随着写作进度而变化。出事的那个时间节点十分凑巧,正是他在写作上日臻成熟的阶段,正巧要开始新一批作品的构思。就像一幅山水画,若第一笔是铺天盖地的墨色,往后再怎么弥补也明亮不了。那一阵的构想终究会成为完整的念头,然后成为一个个文档,等着他耗费往后的生命去敲完它们。而那段时间的心境也借此保存下来,日复一日,从他精神世界的本源开始腐蚀他原本就不够坚定的积极心态。
换句话说,南方眼里早晚要成为过去的那件事,于路程而言是天天都在重演。悲剧色彩浸透了他今后很长一段日子的写作计划,存在于他日常工作的分分秒秒,一刀一刀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