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鹤姨突然到访。她来是为了给少爷送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肉蛋奶和新鲜蔬果之类,都是顾惟今早临时的要求。
他们照例对外公外婆撒了谎,称鹤姨是顾惟的一位远亲。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谎言已经没有太多意义。尽管他已经非常克制自己平日里的习惯,然而与生俱来的东西很难掩饰完全。他又不是演员,没法把自己彻底塑造成另一个阶层的角色。何况就算对顾惟身上反映出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单看那一箱箱昂贵的反季节水果,至少也能猜出他的家境非同一般。倘若被问起原因,别说陈蓉蓉,连他自己都做好了被拆穿的准备。然而没想到的是,两位老人竟然双双保持了沉默。无论外公还是外婆,谁都没有进一步探究下去。这或许是出于庄稼人朴实本分的天性,又或者,是出于对外孙女深沉的爱与包容。看書請dǎò首發蛧詀:х𝓲𝓉ō𝓷g89.сō𝓶
把鹤姨请进家里来的时候,陈蓉蓉几乎不敢正眼瞧她。亲眼看到顾惟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她该遭受多大的冲击呀?会不会觉得他在这里吃苦受罪,苦口婆心地要把他奉劝回去呢?但,鹤姨还是跟以前一样,面上含满吟吟的笑意,绝不对主人家的事情发表半句疑议。这位对顾惟言听计从的保姆勾起了陈蓉蓉心底的忧郁。她不由得联想到他常年见不着面的父亲,还有围绕在他的身边,无论什么要求都会无条件服从的仆从。他既没有会为他生出忧心的家人,与之相对,也不会为谁感到忧心。这很难断定到底算是幸福还是不幸,至少对顾惟来说,她觉得他大约不会认为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没有同情他的资格。假如说他可怜,那么连可怜他的资格都没有的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的忧郁渐渐往消极的方向倾斜过去,再度没入无法言说的心底。
因为过年的缘故,平常不太使用的冰箱也不得不塞到装不下为止。为了腾出地方,陈蓉蓉把冰箱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可就算把整台冰箱全部清空,能用的空间也还是少得可怜。她只能把需要冷冻的生肉拆装成小盒,一盒叠一盒地摞平压实。至于剩下的蔬菜和水果,哪管再怎么发愁也无济于事。用剪刀剪开外包装的时候,她乍然吃了一惊。因为在鹤姨送来的生鲜当间,竟然还包括一盒水灵灵的玫瑰花。
盒盖一揭开,含羞带怯的花朵便漾出阵阵芬芳。在如凝滞般无动于衷的寒意当间,甜美的花香反倒使人感到单薄可怜。收到花的她没有表现出预想中的喜悦,岂止没有喜悦,眉目间似乎还氤氲着一股愁情。
“怎么了?不喜欢?”
“不是东西太多了,冰箱都不够用,她原本正半蹲着身子忙活,经他这么一问,柔顺的眉眼就抬了起来,盈盈的目光好似求助般地盯望他。不知怎么回事,顾惟感到她的求助似乎不只是针对此时的情状,准确地说,其实是出于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
“给你们换一台冰箱吧。”
那怎么行呢?”
“担心费用?,
“不是的
不是不担心费用,而是在费用之前,首先需要担心的就是家里老化的电路。别说一台高功率的冰箱,恐怕连多加一盏电灯都难以负荷。不过,所有能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在顾惟看来都不构成问题。其实他的出发点再简单不过一开始只是源于给他们送的那盒保健品,来到这里以后,却发现她的外祖父母饮食结构单一,连基本的营养均衡都谈不上,送保健品没什么意义。
那事情也很好办。营养不够就先补营养,冰箱太小就换冰箱,电路老化就改造,就算把整栋房子翻修一遍也不成问题。反正现在这个条件也住不下去。
闻言,她一下瞪大了望着他的双眼,原本流转动人的眼波,霎时间也完全固结了。从这双眼睛深处流露出一股愕然,不,不只愕然,而更包含着一种抗议的态度。尽管顾惟并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然而当顺口说出那句住不下去的时候,他倏尔感觉有些不太对味。准确的说,是在她听来有些不太对味.
你无缘无故为我们做那么多,外公外婆肯定不会接受的
这个“你”和“我们”引起了他的抵触。很显然,她是为了推开自己才故意这么说。他感到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