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像是从忉利天走出的阿修罗,只不过有天人都嫉妒的外貌。
他边走边将那枪管已发烫的勃朗宁m1903插在腰带上,走到多杰顿珠的身边,抽出他的羟刀。
这只手,企图碰他的瑾城,已经被废了。
这双眼睛,在瑾城身上来来回回,很该剜掉。但眼睛只是用来视物,他的头脑里装得龌龊想象,才该被化为齑粉。
刀尖在多杰顿珠全身各处游走,在王景心中,这个人已经和一头躺在架子上的猪没什么两样了。
还是从眼睛开始吧。
“赤松,你要做什么!”舒瑾城的声音让赤松全身散发的戾气猛然一收,他垂眸静静看着舒瑾城,却仍旧让舒瑾城心惊胆战。
“赤松,你杀人了吗?”舒瑾城觉得脚发软,仿佛在一个梦里,怎么这一瞬间,十几个人就……
她的睫毛真浓密,有些害怕的样子比平常更可爱几分了。若是在这个大雪覆盖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就好了。该怎么从头将她吻到脚……
杀戮最能引出心底黑暗的压抑的欲望。
“赤松?”舒瑾城心中一颤,微微向后挪了一点,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认清这个相处了几个月的翻译。
“我没杀他们,只是打中了他们的腿,他们大多数是痛昏的。”赤松似乎回过神来,他将羟刀扔到地上,又恢复了给舒瑾城摘野草莓、烤蘑菇、晚上一字一句地纠正她羟语发音的模样。
可舒瑾城知道,刚才那个样子,或许才是赤松的真面目。
何须揉碎了别肠
何须揉碎了别肠
接下来便是一段逃亡。王景的大军已经进驻了霍塘,只要到了那里,他们便安全了。
但因大雪难行,到霍塘起码有五天的路程。
这一路上,舒瑾城变得沉默,虽然和赤松同乘一匹马,两人却几乎一天都不怎么说话。
他们躲避着土司家派出的追兵,避开村寨和城市,只走人烟稀少的山路。但越靠近霍塘,走小路就越不现实。
就在离霍塘还有一天路程的时候,他们发现前路被盘查之人封死,打算掉头时,竟然遇上了二郎山上救助过的背夫们。
他们还和从前一样,背着小山一样高的茶包,拄着丁字拐,气喘吁吁地行走在木喀的各大城镇之中。
李老三等人讲义气,二话不说就让舒瑾城和赤松换上背夫的衣服,将行李书籍分装入空的茶包,扮作背夫和他们一起通过关卡。
“这趟路上有两个兄弟伙冻死了,背夹子、拐杖都是现成的。”李老三用最平常的语气道。
“狗子好吗?”舒瑾城没看到小男孩,特意问道。
“要感谢舒小姐的那两块银元,他老子娘的病治好了,自那以后就留在村子里了。”李老三回答,沧桑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盘查之人对一群穷背茶的没什么兴趣,想来伤土司少爷的人也不可能在他们之中,随意打量了两眼后就让他们过去了。
当夜,一行人在山脚下的一间幺店子里住宿,一间昏暗的大房里摆着整整两排大通铺,李老三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啊,舒小姐,让你住在这样的地方。”
“没事,老李,我真不在乎住哪里,是我要感谢你们才是。”舒瑾城真诚地说。
“哪里的话呢。”李老三局促地挠挠头,给舒瑾城和赤松拿来了梆硬的玉米馍馍。舒瑾城现在吃这种干粮也是吃出了经验,将它在热茶里泡泡再吃,就能比较容易地咽下去。
背夫队里全是男人,舒瑾城虽然表示不介意,但大伙儿还是让她睡在了最靠墙壁的位置,赤松就睡在她边上,以便将她与其他人隔开。
其实舒瑾城倒宁愿睡在两个浑身酸汗的背夫中间,但这话不好说出来。
寒冬腊月,这青瓦幺店子的被褥冷硬得像一块寒铁,用体温也捂不热。
躺在赤松身边,舒瑾城丝毫没有想要入睡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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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夫们都背了一天茶,没过一会儿,鼾声就像海浪般在不大的屋内此起彼伏,舒瑾城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她下意识地翻了一个身,想看看赤松有没有睡着,却发现赤松也正在看她。
明明屋内就一片漆黑,但她就是能看见赤松那双眼睛,就是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正在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舒瑾城瑟缩了一下。
明明已经很熟悉的人一下变得陌生,舒瑾城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说不上来的释然。她从上一世起,不就是不断地在发现人性的多面与易变吗?
所以这一世,她可以对人热情,可以对人真诚,可以不计报酬地帮助别人,但绝不再完全地相信一个人,将自己的真心交付出去了。
王景望着她的瑟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握住。
他一向被世人视为恶鬼一样的人物,弑父杀弟,血洗都督府,毫无人心。他懒得辩驳,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并非由来无据,凝望深渊的人怎能不被深渊侵蚀。
可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只在回忆中存在的些微光明,竟能如此长久地照亮一个卑微阴暗的灵魂。
从此他向着光,踩着尸山血海向上走去,终于从一个野蛮阴郁的塞外男孩成长为一个手握重权、让所有人都敬怕三分的男人。
可越靠近光,所有的黑暗与不堪也越无处遁形。他没有被深渊吞没,手上却还是沾染了太多的血腥。
他得承认,他竟然害怕了。
一个狠厉而决绝的人,在对待她的问题上却如同懦夫,赤松在黑暗中露出了自嘲的笑。
他不能将她拴在身边,他的手又要沾满血腥,该是暂时告别的时候了。
“瑾城,”他叫她的名字,“明天送你到霍塘,我就会离开。”
“离开,你要去哪里?”舒瑾城本来想闭眼装睡,听见这话又睁开眼睛,诧异地问道:“你不回登家锅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