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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裹在皮袄中的乌伦觉得全身升起古怪的寒意,像是有什么在暗处偷偷窥视着他。

他搓了搓手臂,加快脚步跟上,接着一头撞上赫连郁的腿。

大巫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他说:“我们到了。”

乌伦看到的是被杂糙和冰雪覆盖,除这两样之外,一无所有的空地。

赫连郁推了推他,乌伦疑惑回过头,看到鸟喙下大巫嘴唇开合,道:“你父亲埋在这里,跪下吧。”

懵逼的乌伦噗通跪下,他脑子正要再一次变成一锅浆糊,紧接着他看到赫连郁弹了弹长袍,一手抓住外袍一侧,屈膝,在他一侧跪下。

少年的脑子真的变成浆糊了。

“我想你并不知道,你父亲的故事。”赫连郁说。

“姆妈没有说起过他。”乌伦说,

“那不是你姆妈,”赫连郁说,“抚养你长大的人,是你姑姑,贺满达,你爸爸叫贺温都,是你母亲身边的侍卫长。”

乌伦皱起眉,他接受了赫连郁是他的舅舅,但是依然无法接受传说中的赫连那仁是他母亲这件事。

赫连郁注意力此刻并不在他身上。大巫像是陷入了极深回忆里,被鸟颅骨遮掩的淹没溢满了悲伤。

“我得感谢你父亲,贺温都,”他低声喃喃着,与其是在和乌伦说话,不如是在和地下的亡人交谈,“我得感谢你。”

感谢你,拯救了赫连那仁。

同一时刻,乐道把热好的酒倒进酒盏中。

一边的全罗秋很想去把皇帝陛下手中的酒盏抢走,毕竟皇帝到现在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这个狭小又臭烘烘的帐篷里,已经堆满了酒壶。从青陆的马奶酒的酒囊,到云谷的烧刀子陶壶,黄梅酒的白瓷壶,椰子酒木壶,药酒的水晶樽,应有尽有。

……只是都是空的。

乐道伸出酒盏,同对面的人道:“干杯!”

“干杯!”对面的老人用激昂的,绝不像他这个年纪能发出的声音回答乐道。

酒盏和酒壶相撞,面对面的两人痛饮酒水。

“哈!痛快!”老人说,同时摔碎了被他喝完的酒壶。

乐道则是把酒盏伸到全罗秋面前,前匪首露出一张苦瓜似的表情,十分不情愿地替乐道把酒满上。

“酒啊,真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东西了。”满脸通红的老人发出感叹。

如果说酒是天下最美好的东西,那么这个老人和老人的帐篷,简直能称之为天底下最不美好的东西之一,围住帐篷的羊毛毡已经看不到原色,上面大片褐色黑色——全罗秋怀疑那是畜牲和老人的某种排泄物——恶臭弥漫,一只大概两三年没有洗过澡的公羊正在啃老人的头发。

至于老人自己,他不洗澡的时间可能比公羊的时间更长,污渍堆满了他全身,以致老人这幅模样出门的话,绝无被人发现裸奔的可能性。

全罗秋不知道乐道为何要他找到这个人,又带着他进入这个帐篷,虽然这个老人曾经是云屏城的第一勇士,但老人的意志已经被某种力量彻底摧毁了,堕落成一滩比这个帐篷更低劣的东西。

乐道没给全罗秋解释,只是又递给老人一皮囊马奶酒。

“啊,马奶酒,马奶酒,”老人呓语着,“我记得我以前有喝不完的马奶酒,女可汗还在的时候,她最喜欢赏赐给我酒啦。”

从进入帐篷开始,除了满酒和干杯,就没有说出别的话的乐道抬起头。

全罗秋惊讶地发现,在饮下那么多酒之后,皇帝陛下的眼神还是清醒的。

“那仁可汗对属下的赏赐一向很大方,勇士们喜欢什么,她就给他什么。”乐道说。

“钱财、珠宝、牛羊、头衔……对了,女可汗不把女人当奖赏,毕竟她自己也是女人,而且一开始的时候,她多么痛恨男女之事啊,可汗强悍得就像个男人,但是她恨男人……”

老人举起皮囊,但是他没有把皮囊口对准自己的嘴,一皮囊的马奶酒都洒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痛苦地把酒囊丢到一边,继续道。

“毕竟这也是情有可原……我听说过一些决不能说出去的消息,那仁可汗要是知道,一定会拿我去喂狼的消息……那个预言?你肯定知道那个预言,那个预言不是说,和可汗相爱的男人就会得到天下吗?”

无论是乐道还是全罗秋都撇撇嘴。

胡扯。

“你看,”老人从全罗秋手里抢走还剩半壶酒的酒壶,“男女之爱是爱……亲人之间同样是爱嘛……亲人之爱不够的话,从亲人之爱变成男女之爱也可以的嘛……”

全罗秋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

乐道也露出惊讶之色,他没做声,继续听着。

“我可是知道的,老可汗死前根本没有病到快死的程度,那天晚上老可汗准备了热药和香料,嗯,就是咱们男人都知道的那个药……让当时还是公主的女可汗进他的帐篷,第二天就听说老可汗死了……还有小阏氏生的两个王子,据说有一天晚上,他们摸进了女可汗的帐篷,被从中陆回来的大王子见到,反正也没活下来。大王子后来也被驱逐啦……真可怜啦,说不定他也想对女可汗做什么呢。”

老人吧咂吧咂嘴,回味酒的甘醇。

而知道大王子是指国师的全罗秋看上去快要晕倒了。

“我们的女可汗是痛恨男人的,也痛恨爱什么的,后来好一些了,因为贺统领……哎,贺统领死后……”

乐道打断他,问出进入这个帐篷后的第四句话。

“那个贺统领,是怎么死的?”

第28章 冬祭□□

数个时辰后。

黄昏是冬祭最重要的时刻,同时也是冬祭的倒数第二步。

在中陆人眼里那可算不上倒数第二步,不过对于青陆人来说,等黄昏的祭祀结束,他们就可以尽情的吃喝嬉戏了,宴席可以从太阳沉入西沧海,持续到第二天太阳从东瀚海升起,紧接着的便是新的一年。

今年的冬祭举办得庄严浩大,可能是拜日教的事情让云屏城城主,或者说让阿日善产生了警觉,他急需讨好他的城民,粗酒不要钱的一样发到男人们手里,给女人们发下的则是麻布,虽然两者都有些劣质,却足够表示大巫帐篷主人的态度。

此刻便是黄昏前。

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好在没有下雨,也没有下雪,人们聚集到云屏城真正的祭台前——这可不是几天前小河边那个用木板搭成的低劣货,而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打制,足够一百人在上面跳舞。祭台周围堆放着祭品,牛或者羊,以及和青陆人互为仇敌的狼,都被勇士们干净利落地一刀割破脖颈的血管,鲜红的血喷洒在雪白的祭台上。

彩幡吹扬起,雷鸣般的鼓声已经响了三次,人们等待着阿日善登上祭台,但是大巫帐篷的主人不知为何在拖延时间。

“殿下和大安的陛下还没有到吗?”阿日善在祭台后,焦躁地用手掌抚摸自己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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