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周幼里其实什么都不想做。
尤其是从虚拟世界里出来以后,时间越往后移,她就越什么都不想做。
交稿,由巫鹤提醒,忘记吃饭,巫鹤已经做好,醒不来,一天可以从凌晨昏睡到正午,然后再睡午觉,下午也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懵懂地戴上了巫鹤给她的戒指,后知后觉,似乎是结婚了。
等到有一天,周幼里睡了叁十六个小时起来,从飞机下来直奔回家的巫鹤把她抱到怀里,她才睁开眼睛。
巫鹤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她坐在那里堆沙盘,听到心理医生和巫鹤讲话,巫鹤说,“醒来…割腕…拿刀伤人……”
心理医生说,“创伤…应激…自杀倾向很高……”
然后巫鹤出来,周幼里进去和医生聊天,简单讲了讲,没有多说什么。
出门的时候,周幼里问巫鹤,“为什么带我看医生?你不是可以用意念改变吗?”
他沉默往前地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她站在那里不动,很懒,就连路都不想走了。
他抱她,把她抱进了车,按旋钮落下前后车座的格板,说,“不合理的东西越多,世界越容易崩溃,改变人的心理是其中最需要能量的一件。”
周幼里说,“哦,对,所以你才诱导我逼死梁胥。”
巫鹤说,“他没有死。”
“附身成为第叁个世界的男主,连完整的人都不是,只是一个人格,这也算活着吗?”
周幼里表情淡淡的,几乎一派天真。
巫鹤说:“只要你想。”
她懒懒地躺着,侧转过头,看的是车厢的天顶。
听到他说,“你怕他恨你?”
好像冷风从窗户缝隙里吹了进来,猝然打了个摆子,她说,“什么?”
巫鹤没有说话。
他把她带到他的书房,阁楼那间,房间给周幼里一种熟悉的错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熟悉,房间其实很小。
电脑桌摆在中间靠窗的地方,阁楼的窗户拉有一道环形的窗帘,密不透光,只有顶灯点亮的时候才看得清楚,房间除了桌子和电脑以外什么也没有。
巫鹤走到电脑桌旁,屏幕蓝光闪烁。
周幼里想起来了,这个画面她见过的。
她靠在墙壁上,看巫鹤转动门锁,房门再次打开,眼前不再是他们刚刚走进房间的楼梯,变成一片冰雪的天地,依稀可见裹着皮衣的猎人的影子,拎着手里的猎物踏雪归家。
也有,西方幻想世界的森林,戴女巫帽子的白发女人抬起手杖,又转动到一口古井,庭院深深,琵琶的声音绵长,似乎有人大宴宾客,歌舞升平。
最后巫鹤关上房门,轻轻抱了抱周幼里,“你让我去佛罗伦萨买的花和邮票,我都放在楼下书房了。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临界点很快超过我的能力,无论是这个世界崩塌,还是你死,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如果觉得痛苦,你可以去看看他”,他用拇指摩挲她的脸颊,呢喃着说,“不要再吃安眠药了,好吗?”
周幼里并不应声。
巫鹤说,“你可以远远看他,看他过得好不好。”
周幼里慢慢抬起脸来。
按照巫鹤说的,她坐在电脑前面,那是一台颇为古旧的台式机,屏幕很厚。
他说,“我去把浴缸的水温调好,等下上来叫你。只要取下手上的婚戒,你就可以回来。”
周幼里说,“嗯。”
巫鹤关上房门。
她觉得好暗好暗,只有头顶的光,像聚光灯,舞台剧效果,有点眩目。
把手放上房门的时候,她甚至感觉到紧张,像有汗要从额头落下。
她打开房门,一瞬间处在世界的上空,人仿佛从飞机上落下,但她不觉得恐慌,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踮脚站在虚空之中,感知到下方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包括这个故事过去和以后的每一个时刻,那是一种四维的空间,展示在她的面前。
她飞身前往目的地,穿越云层,穿越山,跨过湖泊,来到学校建筑的上空,灵魂体透进墙壁,融合到了一个人身上。
老师正在台上讲课。
“双曲线和圆在第一象限交点为A,已知,双曲线的方程式为……”
周幼里抬头向右,看到坐在窗户旁边的男生,第四排,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带一点点婴儿肥,盖住眉毛的刘海颇长,某些角度也会遮住眼睛,显得有些忧郁。
十七岁,少年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浑然没有察觉到周幼里的视线,跟着老师翻书。
然后,讲台上女人拍打桌面,“陈秋柠!”
前排的人一震,包括靠窗的男孩,一起转向周幼里。
她站起来,老师说,“这题你上来做”,厉声以后扬起眉毛。
那并不是等待她上台板书的姿势,手里的粉笔还在向下放置,似乎是在等着周幼里说一声“对不起…我没听讲”,她再批评她的走神。但周幼里走上台。
她拿了一根新的粉笔,字迹规整板书,行云流水地写,粉笔重回笔盒以后,她的手指依然光洁。
老师停顿了一分钟。
“……是这个思路。”
干巴巴继续讲,“就算听懂了,也不要东张西望,看书就行了,不要看窗外。”
周幼说,“好。”
她没有再偏头。
就算没有偏头,她也能感觉到那个位置,梁胥的人格蛰伏在少年的身体里面,像婴儿睡眠,在某个特殊的节点被唤醒。
比如,下午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