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着急了,“你守哪门子寡?你羞先人(辱没祖宗)哩!”
银豆声量猛地拔高了,“我怎么羞先人了??!!!不要仗着辈分大就红口白牙胡说乱说话!今儿我还把话就撇到这儿,我柳银豆做事,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上回杨二驴那个狗/日的害我,自己还跑的没个影子,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杨家湾,要是敢回来,我定要他当着杨家湾老少爷们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早晚有一天,我要让那些冤枉过我害过我的人,爬在地上给我道歉!”
她嗓门大,刺在人耳朵眼里很不舒服,白胡子腾地站起来,气的骂,“你个怂娃娃跟谁说话哩?!咋是这个态度!”
赵氏扯着银豆的袖子,低声哀求,“娃娃哎,有话好好说嘛,小心他们——”
银豆换个温和的表情,给了赵氏一个“你放心”的眼神,又说,“好,这件事情咱们揭过不提。现在就说说我的事情。今天,是我最后一遍说,我不改嫁。我就要守寡!既然老先人手里传下来规矩,嘉奖鼓励女人守寡,那宗族逼人改嫁算咋回事?!不嫁,逼着嫁,嫁了,到头来还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批判女人不贞不守,族里说一套另做一套到底要打谁的脸?!这狗/日的世道还讲不讲理了??!”
三老太爷猛地站起来,身子一晃,指头端端指着柳银豆,“柳氏!族法大不过朝廷王法,王法都赞同女人改嫁哩,你倒会把脏水往族里头上泼!”
“既然族法大不过朝廷王法,那好,我就问问大家,当初鞭打我柳银豆的时候怎么没想起王法?!!王法允许男人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可以鞭打女人了?!”柳银豆柳眉倒竖,眼睛里似乎都要喷出火来,将老汉们问的哑口无言。
“咋?说不出话了?”柳银豆冷笑,“跟我说王法,那咱们就说说王法,想必大家都晓得,新皇爷坐龙廷,颁布律法支持女人的事情女人自己可以做主,我可没听说现在女人的命运还得都由着男人由着宗族支配,你们谁要是轰我出杨家湾,那就是眼里没有律法没有王法,没有王法那咱们就公堂上见!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我这愿意守寡的人羞先人呢,还是不守王法逼良改嫁的人羞先人呢!”
族里七八个老汉连同族长杨昌端彻底沉默。柳银豆的话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众人的脸上。别的不谈,柳氏如今在十里八乡都是个有影响有份量的人,真要闹到公堂上,肯为她说话撑场子的人数都数不清。先不论新皇爷定下的律法,单就老先人留下的传统而言,如果杨氏一门逼迫贞烈女子改嫁,族门一定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几个老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向杨昌端。杨昌端尴尬了那么一瞬,总算认清自己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场面大概是要塌了,“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就守着,出了岔子,可不是一顿鞭子的事情。回去和你奶奶好好合计一下过继的事情,从杨家“孝”字辈里挑个给你当娃吧。
言毕,转身出了窑洞,身后几个老汉也陆陆续续走了出去,众人心里捏一把冷汗:柳银豆这个小寡妇,实实在在不好惹啊。
银豆扶着奶婆婆赵氏出了窑洞,雪已经下了两寸厚,山川河流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看着是真干净。
“银豆呀,苦了我娃了。”赵氏拍拍柳银豆的胳膊,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哪儿苦了嘛,你不晓得我自从来了杨家湾,过得多舒坦呢。”银豆小心翼翼扶着,心头格外畅快,“奶奶,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人搅和咱的日子喽,你就把心放宽吧。”
“你呀,差点把奶奶吓死。”赵氏定定神,佯装生气,却疼爱的摸摸银豆已经变长的头发,“嗯嗯,过两天,咱打问打问看有谁家愿意给你过个娃。”
“奶奶,还真要娃呢?”银豆眉毛一斜,嘿嘿两声,“我其实不想要别人家的娃娃,我们就慢慢挑,能拖一天是一天,然后无限期地拖下去,不了了之。”
赵氏说,“银豆啊,没有娃娃不成呀,我死了有你,你呢,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银豆说,“奶奶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我有吃有穿有徒弟,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杨家孝字辈是顺字辈的下一代,银豆其实并不打算真要过继个孩子,所谓过继也不过随口一言,反正到时候她就说谁也没挑上,能拖就拖,拖的时间越久,她的日子越自在,毕竟杨家肯定要让她选个男娃传承家门,那可惜了,她最最没法接触的,就是男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