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们团团围着柳银豆,问她,“师傅,能救么?”
银豆从头到脚都觉得艰难,两只手自从狗蛋出事之后一直颤个不停。“我不晓得,我不给男人看病。”
其实也不对,她看过,给谭家少爷谭宝至“看过”,但那真的就是看看而已。她碰都不碰病人。
桃花杏花快哭了,“十二叔要死了,咋办?他前两天还给我们师姐妹教了一套打虎拳,说让我们好好练,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可以保护师傅。”
柳银豆不止手颤,心也颤。要治杨狗蛋,就必须破开他的胸口,可是,她当真有这样的水准,当真可以克服直接接触男人的心病么?
柳银豆从来都没有这么慌过。如果师傅还在,狗蛋肯定能活过来。师傅有这世上常人最不具备的胆量,自信,还有最高超精妙的医术,再配上那些能够迅速愈合伤口的药膏,也许狗蛋第二天就能生龙活虎。如果师傅在的话,骂她也好,逼着她动刀把弹药取出来也好,她都会踏踏实实照着去做,师傅是她那些年行医救人的定心丸。
可是,她师傅不在啊。
柳银豆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她当然想救狗蛋。从前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对男人的厌恶和偏见,但狗蛋和那些她持有成见的人不一样。狗蛋把她放在和自己对等的位置上,还把她放在心坎坎上,他救过她,还总是拼命地护着她。这些足够让她对狗蛋刮目相看,却还不够让她下刀救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生命的压迫感越来越紧。隔壁中窑赵氏转醒,马上跑过来,看见躺在炕上的杨狗蛋面无血色,呼吸时有时无,伏在炕头上,止不住放声痛哭。
银豆过去扶她,“奶奶,别太伤心了。”
赵氏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突然通的一声跪在银豆脚下,泣不成声,“银豆啊,奶奶求求你,救救狗蛋吧,奶奶晓得你有本事能救活他,奶奶求你了,奶奶求求你了!”
赵氏她头发乱糟糟的,神情十分悲恸。这是银豆不曾见过的景象,任何时候,奶婆婆赵氏在杨家湾里,都是最端方的人,干净,利落,温和,多大的灾难面前,她都是坚强的。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看着格外恓惶。银豆一直不大理解奶婆破婆对狗蛋的感情如此之深,比对她这个孙媳妇还要深,也只好先将人扶起来,说,“奶奶,我……我正在想办法。”
紫草带领着师妹们站在银豆身后,一起跪下恳求,“师傅,徒弟们晓得你的规矩。求师傅指教,告诉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不劳师傅亲自动手。”
银豆转身,沉默片刻,才意识到她教出来的徒弟,在这一刻,都成了支撑她的力量。
“如果要动,你们都得给我搭手,谁也跑不了。”她在这个瞬间充满了勇气,下定决心,排除万难。
柳银豆把不相干的人都从窑里轰出去。点燃了全部的油灯,光线不够好,徒弟们风驰电掣的从别处去借,去要,灯盏明亮,将东窑照的如同烈日正浓。
师傅和徒弟都是严阵以待。这是从医以来柳银豆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一来受伤的是个男人,也是她可以看做亲人的人;二来,她这回是真的从阎王爷手里夺命呢。
银豆看着自己神情坚定的徒弟们,心里越来越踏实。她从来不是一个人,她身后有着强大的精神支撑,窑屋外面站着杨家人,院外站着又汇集在一起的十里八乡的婶娘姐妹们,他们不愿离开,都在暗暗给她鼓劲。大家将全部的信任交托给了她们师徒,从这一刻开始,她终于冲破自己心里的魔障。